作者:望舒慕羲和
军官喊着号子,赤着上身的炮兵把大炮推回原位,迅速降温后再度把纸包的定量火药塞了进去。
炮长快速地根据刚才试射的情况,翻出编写的试射表,根据上面的数据微调了一下炮口的角度。
“放!”
叫喊一声,点火的炮手站在大炮的边侧,其余人捂着耳朵,等待着下一次装填。
旁边躲在挖好的坑里的驮马在刘公岛上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轰鸣的炮声,也不知道嗅过多少次火药燃烧后的臭味,并不害怕,专心致志地在那舔地上的一点燕麦。这种作物,如今在内蒙种植的很多,产量虽低,但是也更适合当地的环境,马也更喜欢吃。
砰砰的炮声不断响起,炮位上已经硝烟弥漫。今日风不是很大,炮位上的硝烟散的有些慢。
硝烟渐渐散去,炮兵盯着远处的准噶尔炮兵,发出了一阵欢呼。
……
列纳特看着旁边被轰碎的铜炮,心里知道这一次他的炮兵完了,准噶尔的炮兵根本不是大顺军炮兵的对手。
一次试射,一次矫正,随后两次连续的速射,八门铜炮中的三门已经被毁掉。
剩下的五门,拉炮的马匹被打死不少,那些乌兹别克炮手惊慌失措。
对面冒出的硝烟,可以看到大顺炮兵所在的位置,这时候应该迅速调整,可是炮手们都懵了。
硝烟冒出的地方不是一处,而是好几个地方同时冒出,根本不知道该轰击哪个方向。
列纳特用望远镜看了看,有些绝望。
对面的大炮都藏在挖好的炮位之内,外面堆着木料和厚厚的一层土,就算反击也很难轰开。
四次射击,就轰掉了自己的三门大炮,列纳特知道对面的炮兵比自己手底下的这群人强太多。
虽然早就知道大顺的炮兵要略强一些,却没想到会强到这个地步。列纳特心想,就算是瑞典和俄国,也绝对没有这样的炮兵。
“把炮拉走!把炮拉走,不要对轰了!反不掉他们的大炮,先后退,后退!”
挥舞着军刀,列纳特大声叫喊着,试图让这些布哈拉炮手振作起来。旁边四散的尸体让这些布哈拉炮手吓破了胆,这么准的炮击,他们从未想过。
列纳特的命令一下,布哈拉炮手赞了一声真主至大、俄国俘虏炮手画了个十字喊了声圣母玛利亚,赶忙把马牵过来准备离开。
列纳特跳上马,飞奔到后方的大策凌敦多布那,喊道:“我们的大炮打不过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把所有的大炮都反掉。‘包沁’们还是撤下去吧,不能和他们对轰了。”
大策凌敦多布看着对面冒出的硝烟,问道:“汉军的炮,就这样的厉害吗?”
“他们的炮更多,打的也更准。他们的将军是个善于攻城的,是个很好的炮兵将军,是很厉害。他们打的更远更准。”
列纳特不想死在炮位上,打完这场仗他就可以回到阔别了快三十年的瑞典了,他可不想在这里丧命。
小策凌敦多布喊道:“没有炮,就不能打仗了吗?成吉思汗的时候,难道要用炮吗?我们的勇士都穿着甲,我们的甲很好,箭若能射穿就要斩杀工匠。直接冲就是了,让那些布哈拉回回退下去吧,他们都是懦夫。”
说话间,对面又传来一阵炮声。张望了一下,又有两门大炮被轰掉,还在那忙碌的布哈拉炮手已经四散跑开。准部的督战队冲过去,用刀砍死了两个,又用鞭子把其余人抽了回去,喊道:“回去,回去!”
列纳特确信炮兵的差距太大,之前准部和哈萨克人打仗,他的炮兵都是占优势的。和俄国人打,俄国人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炮。
大策凌敦多布看着列纳特,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汉军的大炮一直很好,他们的工匠更多,钱也更多。那么,剩下的小炮和臼炮呢?是要分散在阵前吗?还是和骆驼炮一起用呢?”
列纳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和哈萨克人打,哈萨克没有那么强的炮兵,他的炮兵总能占据优势。
现在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考虑之后说道:“我们瑞典人打仗,都是把小炮分到营里面支援的。那就分开吧。剩下的八磅炮退到后面,等待机会再用吧。”
大策凌敦多布知道再对轰下去,这点炮兵家底子就没了,赞同了列纳特的意见。
“那就退下去吧。等到一会我猛攻中军的时候,再找机会轰一下。没有大炮,一样可以打仗。汉军连甲都没有,他们只有火枪,连掩护的长矛手都没有,我们对射一阵,冲一冲应该就可以冲开。”
轰……
又是一轮火炮的轰击,这一次火炮没有轰击那些向后退走的炮兵,而是轰击了在南侧列阵的火绳枪手。
十二磅的炮弹可以直接打穿七八个人,一头驮着回旋炮的骆驼直接被轰碎了。
炮弹还没有停下,在地上滚了两下后被一块石头一挡,直接跳了起来,砸出了一道血路。
大策零敦多布并没有起疑,按照他的经验,野战中大炮杀不死太多的人,准部也没有大顺那样密集的长矛阵,似乎不用太担心炮弹的杀伤。
看起来很吓人,血肉模糊,可事实上一次也死不了多少,只是对士气的打击更大一些。
“让南边的火枪手往前走走,和他们对射吧。着甲的勇士等一等,对射一会后就冲一冲南侧。要让他们的中军向南支援。”
大策零敦多布还是坚持自己的战术。
第192章 恐吓威胁
小丘上,参谋部和各个团的团长还在这里等待着刘钰做最后的战前安排。
热气球已经观察到了准部的配置,虽然打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有变化,但就现在来看,准部的部署还是以南侧为主。
“诸君努力吧,把你们学到的东西都用出来。”
“现在看来,准部要冲我们的南侧。我不认为他们冲的动。我们应该诱骗他们陷进来。”
地图上,刘钰指了指中军的位置。
“他们的骑兵太多了,如果不能陷进来,他们很容易逃走大部。我的骑兵不够,只能行险,引诱他们冲击中军,趁乱包饺子。”
经过观察之后,刘钰根据情况,略微改动了一下作战计划。
“准部一旦暴露了主力在这,在战略上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他们必须赢。我们在南侧,几乎所以的轻骑都部署在了南侧,前期大炮也在那。”
“诸位,在南侧,打出进攻的态势,我们已经不需要隐藏我们的战力了。你们在南侧,打出进攻的态势,我会当着大策凌敦多布的面,调动中军去南侧支援进攻。”
吴芳瑞琢磨了一下态势,反问道:“如果我们在南侧攻的太快,他选择撤退怎么办?”
虽然准部的兵多了一倍,可这些被刘钰灌输了自信的军官们,仍旧担心攻的太狠会把准部吓走,而不是自己顶不住。
刘钰笑道:“放心吧,他不会跑的。战略上他已经暴露了主力在山北,只能孤掷一注。我们只要在中军露出破绽,他会盯上的。”
“大策凌敦多布是名将,名将不只是会打仗,更懂战略。他既懂战略,就知道这一仗只能赢,不能平,更不能输。他没法退,他退了,我们的西路大军就会直插轮台。”
“战术上,势头不对赶紧撤,这是对的。战略上,势头不对,硬着头皮往下打,这才是对的。”
“咱们的骑兵基本都在你们南侧,你们打出防守反击开始进攻,我会大张旗鼓地调动中军去支援。他既为名将,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
“整体策略还是不变,诱攻佯退,借助阵型优势,让他们陷的深一点。”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上午九点,争取午饭的时候,准部就落入咱们的圈套。各就各位吧。”
号兵吹了号,各部的指挥官跳上马,向刘钰敬礼之后各自前往指挥。
考虑到松花江来的这群府兵轻骑,很可能没纪律,冲起来脑袋就发热,他让副将张瑾和参谋长去了南侧。
张瑾有些紧张,小声问道:“守常老弟,这样的打法,我真的不怎么懂。”
刘钰笑道:“放心吧,不需要你懂。行军司马会告诉你何时该怎么做的。你是副将,也是英国公嫡孙,要做的就是发号施令就行。行军司马没有你我的命令,不能指挥军队的。”
张瑾点点头。
他真的不怎么懂这种战法,在京城当过勋卫,负责过京营守卫,但是青州军的战法他没见过。
不过想着刘钰的大胆计划,若是真的能够一举击溃准部主力,自己也受益良多。
尤其是自己是青州军的副将,祖父英国公已经告诫过他:一切听刘钰的,打赢了,这一功是刘钰的,但后续的功都是你的。你是副将,日后便是主将,准部一平,刘钰就不会再管青州军的。
说的已经如此明白了,张瑾也是努力去学,虽然听刘钰讲了许多,可毕竟没有自信。
这时候刘钰让他去南侧发号施令,行军司马跟随,他也稍微放了心。给刘钰行了个他觉得有些古怪的军礼后,上马一起去了南侧。
山丘上的位置很好,可以纵观全局。
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军官,一些参谋,以及俄国的特使鲍里斯。
鲍里斯不能确定,大顺对准部开战到底是有意选择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开战、俄国正在准备第四次俄土战争的的时机,还是纯属巧合。
但他可以确定,刘钰叫他跟随观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示大顺的军事实力,为日后的西线边界谈判争取对大顺有利的条件。
之前黑龙江一战,确定的知识贝加尔湖以东到太平洋的边界。当时就说了,要等平准之后再进行西线的谈判。
黑龙江一战大顺打的过于惊艳,炮兵和攻城技巧让俄国人很恐惧,再加上俄国国内的政局混乱,刘钰最终在色楞格河逼死了托尔斯泰伯爵。
但是这些年随着俄国使团不断来往,俄国人发现大顺的军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或许炮兵不错,但是步兵的战术体系完全落后了,也就是1683年维也纳之围奥斯曼的水平,甚至可能还略有不如。
鲍里斯并不知道大顺的青州军是一支纯粹的燧发枪线列兵团,直到去了蒙古之后才知晓。
对于刘钰的布阵,他也不是很认同。
不过他也谨慎地闭着嘴,不发表任何意见。就算刘钰失败了,他只要不死在阵中,回到俄国并无问题。
他知道准噶尔人中有一些瑞典人,当年被刘钰逼死的老托尔斯泰伯爵曾和土耳其签订过亚得里亚堡条约,当年被击败后逃到土耳其的瑞典人都可以经俄国归国。但是没有逃到土耳其的,彼得没有释放,而是把那些瑞典俘虏挑选出一些人编入了军队。
亚梅什湖一战中,不少在俄国服役的瑞典人被俘,还有一些波兰人。俄国和准部也有协定,级别足够的军官是要被释放的。鲍里斯作为贵族,准部不会为难他。
现在看来,刘钰太过于依仗步兵和炮兵。
但鲍里斯认为,骑兵现在仍旧是主宰战场的,俄国军队里有不少土尔扈特人骑射手,仍旧可以作为主力骑兵使用,这些准部的骑兵和土尔扈特骑兵一样轻盈,刘钰的阵线稍微有些薄,而且骑兵的数量严重不足。
他知道刘钰是要用步兵从侧翼席卷,可是他很怀疑,步兵在战场上会有这么快的机动性吗?
现在看来,他对大顺的炮兵倒是又高看了几眼。依靠热气球观察,炮兵集中使用,炮位部署的很合理,迅速反掉了准部的炮兵。
“就算是准部能够获胜,也必然死伤惨重。完全没有炮兵支援的进攻,很容易崩溃。中国的炮兵很厉害,他们的大炮是法国的,但是法国人的炮术并不好,甚至现在不如俄国的炮兵。法国炮手今天操作二十四磅炮,明天可能就被征调去操控八磅炮,中国的炮兵训练的很好,和法国并不一样。他们的操典,也并不是法国的。”
此时此刻,俄法正在为了波兰王位继承权而交战。鲍里斯去过法国,对法国那一套很了解,有些看不懂青州军的战术体系了。
既不同于法国,也不同于俄国,甚至和欧洲每个国家的战术体系都不一样。
如果这一战能够获胜……俄国,或许真的要在额尔齐斯河上让步了。
否则,和土耳其人作战的时候,如果大顺在谈判桌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会用军队去取得的,尤其是现在大顺和法国走的很亲近。
步枪、刺刀、大炮,都是法国的。
只是,青州军的军歌,分明是英国的掷弹兵曲,这一点鲍里斯不会听错;他们的轻骑兵,更像是哥萨克;他们的带着红缨的毡帽军装,很明显的中式;他们的阅兵步伐,很明显的普鲁士民间舞蹈踢腿风格;他们把四磅炮配属到营团一级,又是浓浓的瑞典风。
这样一支古怪的军队,真的可以战胜一倍左右的准噶尔人吗?
鲍里斯很怀疑,或许守卫在棱堡里没有问题,但这样的大规模野战,对方还有骑兵的优势,他并不看好。
鲍里斯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南线的战况,准部和青州军的对射已经开始。
“上帝啊……骆驼搭载的回旋炮,和八磅四磅甚至十二磅的野战炮对射,这是怎样的愚蠢?”
望远镜内,青州军的炮兵把准部的八磅野战炮彻底压制,转而调整角度开始轰击正在结阵前进的南侧准部火枪手。
准部的骆驼手冒着火炮,驱赶着骆驼抵达足够的射击距离,然后把骆驼的四肢捆好,让骆驼卧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