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31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雅克·丹东,啥职业?

三级会议里,啥职业直接占了三分之一还多的数量?

后来,经历过法革的圣西门曾这样评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权力分配。在新的时代,科学家、工业家、银行家、技术专家,才是代表新事物、新时代的,进步的力量。他们才应该作为新时代掌握权力的人,去替代腐朽的贵族】

【而律师,只是些玩弄诉讼计俩、狡狯地舞文弄墨、写小册子煽动的人才。】

【他们提出的一切口号,诸如人类的自由等等,就像他们反对的反动派的口号,一样空洞】

但还有关键的一句:【他们像白蚁一样,在旧建筑下乱钻,使之必然倒塌。但建设新时代的任务,他们无法承担,又窃取了新时代本该掌权的科学家、工业家、银行家、技术专家的地位……】

当然,圣西门是从一个“旧制度下长大的工业党”的思路来看待这件事的,毕竟他亲身经历过法革。

但那句【他们像白蚁一样,在旧建筑下乱钻,使之必然倒塌】,则是关键。

是的,不怕折腾,就怕不折腾。越折腾,腐朽的旧时代死的越快。

只看表面,似乎,一切缘起于大顺的改革、大顺参战、帮助路易十五拿到了威望,然后大顺的真正君主制又吸引着路易十五做出了集权改革的决断,废掉了巴黎高等法院,改革了司法上的律师制度,使得现在的局面无比混乱。

于是,年轻的、听说过【庄公射天子、礼崩乐坏、乱世将至】的、已生出一丝做时代弄潮儿想法的拿破仑,对于棺木里的这个人,情绪无疑是复杂的。

一方面,似乎因为他的介入,导致了混乱的开启。这为想要当时代弄潮儿的人,提供的机会。

而另一方面……终究,年轻人还是会有些别样的激情。

第311章 九三年(八)

很多很多年前,大顺还在睡着的时候。

笛福面对着东印度公司的进口东方棉布对英国呢绒纺织业的冲击,用有些夸张的笔触,描绘着普遍萧条、无业苦难、贫困痛苦。等到两次棉布禁止令出台后,他毫不吝啬夸奖着棉布禁止令的效果,说是伦敦的纺织业一下子活了过来。

很多很多年前,大顺半睡半醒的时候。

荷兰的手工业者、行会、农民们,看着阿姆斯特丹繁荣的金融业和航运业、看着各个城市的寡头商人们一点点用金融吞噬着过去的一切,绝望中把奥兰治家族,看成真正的救星,希望奥兰治家族能够救救他们,限制进口和金融业,不要再让莱顿纺织业崩溃的故事重演。

很多很多年前,大顺刚睡醒的时候。

法国的细木匠协会、漆器工人联合会、丝织协会,集体请愿陈词。希望东印度公司,不要再从东方运来那些漆器、家具、丝绸了。再运的话,大家真的活不下去了。于是财政大臣特别给东印度公司写信,告诫他们:我不是反对你们盈利,也不是反对你们的贸易,我只是提醒你们,你们继续这么干会引发极大的反弹。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大顺即便刚醒来的时候,依旧不是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仅仅是手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

然而老马说过的:在手工业工场时代,海战夺取商业霸权、商业霸权才能带来工业发展。等到工业时代,金融资本才会成为工业资本的附庸。

这句话是如此的正确。

因为,1800年之前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一个后人臆想出来的“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

1800年之前的世界,是如老马所言:以重税、保护制度、殖民、猛造舰。造舰打赢商业战争,获取商业霸权,以商业资本的统治逻辑,带动本国的工业发展。

东方发达的手工业,败在了欧洲更高效的集权、更强势的暴力机器、更科学训练的军队手里。

商业资本获得统治的地方,以必然的劫夺制,摧毁了旧秩序——印度不是死在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上,印度是死在了舰队、军队和商业资本的劫夺制统治下。

但是。

此时,蒸汽时代,工业时代,已经悄然来临。

于是,当大顺先发地区一点点从手工业工场向大工业工厂的转型,比之前手工业时代更大的麻烦,也来临了。

大顺这边有工业,有人口,有商业霸权获取的市场,有需要开发的土地,也有开发土地所需的大量廉价劳动力。

于是,欧洲不只是之前手工业工场时代,大顺凭借手工业两千年优势和白银购买力汇率差导致的“打着自由贸易旗号”的真正重商主义对欧洲重商主义的冲击。

更带来了欧洲的大量资本,涌向大顺,成为了实业的附庸。

廉价的劳动力,哪怕是投资土地种黄豆、哪怕是在扶桑金山谷地种棉花,这也比在欧洲投资回报率更高。

因为,大顺这边的人口、劳动力价格、政策等因素,为资本主义这个社会关系提供了更适合的条件。

这两个问题叠加在一起,使得欧洲这几年的日子……一些人真的好过,而一些人是真的很难过。

金融业在发财、航运业在发财、进口商人在发财,他们的日子当然越过越好,成为了支持大顺主导的自由贸易,或者说“国家贸易体系下的自然秩序”这个新礼法的天下的在欧洲的忠诚者。

可同样的,他们好过,却有人难过,过的越来越差。

过的越来越差的人,很多。

而启蒙运动中心区域的重农学派,又搞了几波激进的改革。

于是,反弹的力量极大。

这,也就是年轻的拿破仑内心复杂的原因。

乱世将至,若有机会,一个低阶的小贵族或许可以在时代浪潮中,荡到在旧礼乐下想都不敢想的地位。

可乱世之中,大顺虎视眈眈。

就像是一头恐怖的、饥饿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欧洲的一切。

棉纺织业。

金融。

白银。

木器业。

丝绸业。

陶瓷业。

咖啡产业……

说好的绝对优势、相对优势呢?

除了加勒比的糖、除了法国的葡萄酒……除此之外,法国还有什么相对优势?而即便是这些东西,比如葡萄酒,面对着替代品的冲击;而糖,则纯粹是因为运输成本太高,否则真就如休谟所言,若无大洋做天然关税,整个欧洲到处都会弥漫着中国制造的商品。

几十年了。

大顺让欧洲寻找绝对优势和相对优势。

可是,似乎,这些,并不存在。

失业。

混乱。

绝望。

手工业者的破产。

本国的工业资本面对着倾销一点点地毁灭,根本建不起来。

大顺这边的人说,这是阵痛。

因为你们欧洲的白银黄金太多了。

而根据刘钰的国家财富的理论,白银和黄金根本不是财富。

所以,只要你们的白银黄金持续流出,再坚持坚持,坚持到欧洲的人均存银量和大顺的人均存银量一样多,那么好时代就要来了!

泡沫褪去,你们欧洲才能找到自己的绝对优势和相对优势。

可这阵痛,太痛了。

不只是商品倾销的问题、也不知是资本疯狂往东方流动的问题。

还有白银黄金大量外流,导致欧洲出现了严重的货币不足,到处都是混乱——这不是个印钱的时代,这是个金银贵金属的时代。

这些混乱,是否算是这个人所造成的呢?

这是宏观上的。

而更为直接的视角下,更是产生了一种让欧洲人恐惧的状况。

比如此时拿破仑所处的这个名为明尼穆兰的法国城市。

河,就是边界。

河的对岸,就是大顺的边境城市。

然而五十年前,这里并没有城市。

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上万人口的城市,利用着这里的瀑布水力,磨坊、锯木厂、造船、小麦加工、面粉、酿酒等等行业,疯狂地发展起来。

五十年前,大顺只有少量的人在北美的西海岸,甚至更多的还只是搞毛皮贸易的船队。

但现在,伴随着金银矿的开采、伴随着棉花酿酒业的发展、以及更多的人口迁徙。

已然出现了两个超过二十万人口的大型城市。

一个枫林湾,一个金山。

而二十万人口,在不及之前的欧洲,还意味着这得是阿姆斯特丹、伦敦、巴黎这样的城市。

好望角,五十年前,只有少量的中国移民,在那里种柠檬,为后来大顺参与一战做准备。

而现在,那里却已经拥有了将近三十万人口。

似乎,中国的人口是无限的。他们正在寻找每一处可以耕种的土地,并在这里扎根生存。

法国人和大顺这边,争了那么久,最终修铁路的时候,选择了攻击大顺在自己反对自己参与制定的公制单位,因此法国要修铁路必须要修公制单位的一公尺轨道……

所谓公制单位,还是反对大顺用复古六尺,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很多人都清楚,为了防止铁路连通下的大顺日后的进攻。

如今,已经有法国人开始反问:当年的一战,我们真的打赢了吗?一战真正的胜利者,到底是谁?

的确,法国人保住了北美。

因为法国保住了北美,于是十三州的反抗意愿迅速降低,面对着大顺和法国的威胁,英国得以完成了对十三州的改革和控制。

于是,法国就需要更加的和大顺绑定,因为十三州的人口数百万,而法国在这里的人口太少了,这需要大顺的帮助。

毛皮商人、人参商人,也乐于这种绑定。

然而绑定的越深,法国人终于发现:清教徒固然是个威胁,因为他们人口数百万;可大顺这个新来的,在短短三五十年内,也在北美拥有了数百万的人口。

的确,大顺敲碎了英国的《航海条例》和《商品列举法》。

自由贸易的号角,在大西洋上飘荡。

然而,法国人欣喜之后,却发现,法国几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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