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30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如拿三所言,地好说,可以分;大工业又拆不了,最终肯定能留得下。

于是,刘钰借用了李欗刚才的问题,反问道:“殿下,你刚刚可是问了,说之后二三十年,除了黄河外,这修路是不是第一等大事?”

“若是第一等大事,是否要不惜代价?”

“殿下这么问,难道转身就忘了?寅吃卯粮,算不算一种代价?”

“如今朝廷手里还有一堆的边疆土地,皆为国有土地。尽快变现,完成重工和基建。”

“不要首鼠两端。”

“既想着要搞基建、重工、以为发展工商打基础,把未来赌在工商业发展上。”

“又琢磨着手里捏着大量的边疆土地,以便将来迁徙小农、仍旧让小农为主,效均田法、边疆良家子故事。”

“亦或者心疼将来,觉得将来还能卖个更好的价。”

“首鼠两端,成不得事。说到底,殿下内心,其实仍旧不相信工商业是最终的破局之法。”

第300章 临别告诫(五)

刘钰说李欗终究还是不相信未来是属于工商业的,看似是在谈未来,其实也是在暗戳戳地提醒李欗:新兴阶层,已经成为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了。将来你真想要干点什么,就得拉到财阀、金融家、资本家的支持。

至于说什么工业债券优先买土地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把优质的、有潜力增值的国有土地,低价卖掉,筹集资金,完成基建和重工业基础。

顺带解决一下华北地区的“土地赎买”,强制地主转型。

按这个套路,强制转型的地主,手里捏着的,与其说是铁路的股票,不如叫强制储蓄工业国债。

到时候,地主无非两个选择。

要么,每年领点利息,等着将来铁路修好了,迁徙到松花江畔买地垦殖经营、卖大豆,融入贸易体系。

要么,把手里的国债券低价卖掉,谁有钱卖谁,拿着现金,但不可能从朝廷这里拿现金——想从朝廷手里拿现金,到期之后才能兑。

为了防止工商业资本往华北的土地上回流,肯定还是要加一些土地买卖的限制条件的。

简单来说,就是依靠这些年朝廷积攒下的“信誉”、“跟我走能发财”的惯性,筹到钱。用松辽分水岭以北的“此时的荒地”,作为投资的回报。

实际上,仍旧是高额的收益率。一方面有固定的股息,另一方面还有将来的土地,算起来收益率绝对不低,只不过是个比较长的周期。

经济嘛,开玩笑地说,有时候就是透支未来。

透支未来,赌技术革新、新的爆发点。

如此时刘钰说李欗不要首鼠两端一样,等于是低价出售将来铁路附近的可耕种、可种经济作物黄豆的土地,那就是透支未来。

这事,真要论起来,和前朝万历末年的袁世振盐法改革,差毬不多。都是把将来的潜力透支掉,先把钱弄出来,解决现在的问题。

刘钰对未来当然是有信心的,而且并不反对这种透支未来的做法。

毕竟,他又不是站在李家王朝的角度去考虑“未来”的。

拿三都知道,土地这玩意儿,无所谓,逼急眼了就革命,革命完了分地。而大工业、基建、铁路什么的,搞出来的就没法拆,你总不能一人扛一个铁轨回家吧?

大顺将来死了,地还在那,无非就是地归谁的问题。铁路、基建、运河、还有将来要修完的黄河新河道,总不至于说将来再出个反人类的,把黄河扒了吧。

是透支未来吗?

可以算是。将来可能能值3亿两的土地,现在筹钱修路也就卖个几千万两。

或者说,大顺王朝最保守的军事力量,可能的边疆良家子、血税自耕农,也即将来镇压的锋利的刀,地被资产阶级占了,那肯定这样的血税自耕农就少了。

但透支的,是大顺朝廷的、哪怕是李欗将来搞点事之后的新新顺朝廷的未来。

对于抽象的民族、未来、总体、将来的国家,等等而言,则是生产力的提升,和一笔巨大的遗产。

因为像是刘钰,不站在李家王朝的角度去看这件事,那就不是透支未来。

相反,会给未来,带来大约2亿亩商品粮大农场化的耕地和与之相关的土地概念水利建设等;会给松辽分水岭以北带来至少几百万的快速迁入的人口,即可实边,又可缓解华北地区转型的小农痛楚;会留下一个基本成型的关外铁路网;会留下一个和大顺经济更加绑定的南洋蔗糖经济;会留下为铁路修建而增产的冶铁厂煤矿。

以及,会带来数百万的农业雇工、铁路工人、煤矿工人等。

不过,换另一种视角看这个事,其实更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对外扩张和殖民掠夺”的利益分配。

快速变现,朝廷拿小头。

土地售卖,资本拿大头。

大顺朝廷拿到对外扩张的小头利益,去修路、基建等。从而使得原本不值一文的一些地方的土地变得值钱,创造了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所需的条件,基本上也可以理解为修这条路是为了方便资本赚取利润。

让资产阶级拿到对外扩张、边疆战争和殖民掠夺的大头。

如果这么看,那就很清楚了。

至少在这个体系之内,谁才是真正的统治阶级、国家机器是为谁服务的、以及资产阶级认为自己还无力统治转而将统治权暂时交到旧贵族中萌生出的新一代,由他们暂时代理统治。

从这个角度看的意义是什么?

显然,意义非常大。

李欗若是能明白这一点,能理解阶级间的利益分析,那他才能知道自己该怎么搞事、搞事要依靠谁的力量、搞成之后怎么回报、以及之后的政策该为谁制定。

土地,本来就是这个大航海时代的尾巴期扩张的最大成果。也是最容易变现的。

李欗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交通工具变革了,那么原本一文不值的很多土地,就可以迅速升值。比如北美的土地、澳洲的土地,当然也包括说松花江黑龙江畔的土地。

刘钰的意思也说的很明白了。

你可以打着帮助小农解困、增加人均土地面积、移民以解人地矛盾的幌子。哪怕说你打着诸如什么《论贫困的消灭》里面那样的幌子,也无所谓。

关键是,你得清楚。

幌子是幌子。

尸骨是尸骨。

李自成是李自成。

你是你。

你可以打这样的幌子,但你得明白,幌子之下,你是要为资产阶级更好的获取利润而服务的。

老马说:【欺诈让渡国有地、盗掠共有地等等,将其转化为近代私有财产,都是原始积累的方法。这些方法,给资本主义农业以活动的领域,使得土地并合于资本……】

这种模式,在英国表现为圈地运动,在北美则表现为大块土地售卖制和土地赠送制。

区别就是,圈地是因为地上有人;而北美模式则是因为……把原本上面的人,杀光了。

在这里,大顺采取的方式,类似后者,而尽量避免在核心区搞兼并。

更准确点说,就是刘钰在告诫李欗,不要在那些无人的边疆地区,仍旧试图用“青春版的土地思路”去解决问题。

既然说,承认私有制、认可土地买卖,那么小块土地所有制最终还是会玩成兼并,亦即伊里奇说的“美利坚模式”——国有土地、宅地法、小农、贫富分化、兼并、最终资本主义性质农业的农场。

那大顺松辽分水岭以北的情况,那就干脆别脱裤子放屁走完这个过程。直接搞大块土地所有制。包括以欺诈让渡国有土地、低价售卖国有土地、赠与土地、优先购买等等任何可以的方式。

以史为鉴。

早期北美这么搞,确实出现了土地投机风。那纯粹是因为汉密尔顿脱离了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运输水平,多迈了一步,扯着蛋了。等着铁路等修好之后,使得土地经营有利可图,最终还是完成了兼并和大块农场。

而大顺这边恰恰不同。

一旦铁路修好,松辽以北的黄豆若能运出来,那么这里就完全可以套用南方州的种植园模式,依靠市场、经营土地。

确实如刘钰所言。

大顺有些地方的基建,资本是愿意出钱的。因为资本是“单对单”的。

比如说,武夷山到闽江的运河,资本出钱修运河,资本收的是运河的通行税,这是有利可图的,而且长久看都是有利可图的——只要对外茶叶出口依旧把持在大顺手里、只要欧洲人没有偷走茶苗,无论将来大顺的政策怎么变,是继续松苏出口、还是广东通商、亦或者直接福州通商,那么从武夷山到闽江的运河都是有利可图的。

包括说,修建的从胶州到济南府的铁路,也是如此。

这即是“单对单”,资本只看自己投资的单个事物的效益,而不可能去统筹全局。

而如从京城、亦或者旅顺,修过沈阳、过六百里松辽分水岭直到松花江、黑龙江的铁路。

只看铁路,短期内效益和回报,基本是看不见的。

所以。

要么,朝廷出资来修,从全局的视角来看问题。这里包括传统的全局视角:实边、迁民、解决华北的人地矛盾。

要么,就得出台相应的政策,使得铁路本身被抽象掉,而把利润放在别的地方,从而让资本愿意出这个钱。

这里面的区别,对于统治者而言,那可大了去了。

简单来说,第一种,朝廷出资来修。

比如说,搞“三饷”模式,且学崇祯,【暂累吾民数年】。

结果修成了,老百姓也不满意,地主跑那边种地也不记朝廷的好处、资产阶级说不定还得被“助捐”啥的心里也得骂。

完后吧,事后移民、屯田、戍边、实边啥的,迁徙人口,大家不肯迁徙,又得骂一顿。

但是,换刘钰说的这种模式,那就大为不同。

资产阶级美滋滋地得到了土地、得到了原始积累、以后还会返还“本金和利息”,完后还能通过剥夺那些农业雇工的剩余价值获取利润。

小农这,又觉得不伤自己、不曾征饷、家里过不下去又可以去那边打工种豆子,说不定还能得块农场周围的份地。

而劳动力,本身又不缺:地主兼并、放贷、或者破产导致自己失地,“自愿且主动”地爬上开往松花江的四等车厢,去给人种豆子,那至少不是统治者征三饷导致的。

而且若是李欗办的,那资产阶级不得给李欗立牌位啊?

所以说,事,都是一个事。

修路。

地,最终发展下去,只要不出现革命,那肯定也是一样的结局:最终兼并。

但是,过程就完全不同。

前者全是骂名。

后者则至少还有资产阶级给烧高香、立长生牌、认为这是个可以依靠的资产阶级的“好皇帝”。亦即老马说的,走到最扭曲的程度,唯有皇帝才能维护资本主义、唯有小偷才能保护私有财产、唯有道德低下者才能当教皇的版本。

所以,这就是刘钰说李欗还是没有把未来放在工商业上的真正意思:你需要,换一个阶级来当你野心的助力了,要用工商业时代的情况来思考问题了,要知道拉资产阶级了。

打着小农的皇帝的拿三,背后真正的依仗是金融家、资产阶级,最终干成的事也是工业的高速发展。

李欗也是一样。

戴眼罩可以。戴上毡帽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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