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3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但现在,曾经的激进派中的激进派,瞬间便成了保守派。

此时,在济南府的大清河新河堤工地上,前几年的新科状元赵翼,正在那和刘钰阐述自己的更为激进的治河方案。

“国公,黄河之灾,自古难解。所以难解者,在于没有拿出万世之法。而之所以没有万世之法,源于不解决黄河问题的根本。”

“河之所以溃决者,以其携沙而行,易于停积。以至于河身日高、海口日塞。于是溃决不停,成万世之患。”

“既知溃决之因,则可行万世之法。”

“莫若同开南北两河,五十年一次轮替。”

“若行北河五十年,封闭坝口,露出南河。则南河疏浚泥沙,五十年后,驱黄河之水南下,再行南河,而疏北河。”

“如此交替,使之汹涌之水,常有深通之河。河既深通,何来溃决之患?”

“如此,则河工、兵员、劳役,亦可不设;芦桔、土方、石木之费,亦可不用。”

“此虽千古未有之创论,实则万世无患之长策也。”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千古未有之创论,未必就一定做不得,引领风骚,当看今朝……”

赵翼的想法,可比刘钰的激进的多。

刘钰只是要复黄河古道。而赵翼的意思,是反正挖也挖了,那干嘛不直接留两条道?

黄河在北边的时候,去挖南边的泥沙。

等着轮换之后,再去挖北边的泥沙。

真要是出了大洪水,那就直接打开,南北两条河一起走,这不比刘钰琢磨着要复大野泽做泄洪区蓄水池还要壮大?

而且,本身,黄河南道也流淌了数百年了,本来就是无人区。这就根本不需要考虑这边迁徙的事。

刘钰看了看这位不久前的状元,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些话吧,在不同的情势下说出来,那是完全不同的。

历史上,赵翼的确提出过这种想法。

但如果一切不变,没有大顺一系列的下南洋、改海运等政策的话,刘钰肯定会嘲笑赵翼,说他读史白读了,读了半天就读出来空谈和扯王八犊子了。

因为,如果一切不变,黄河问题的根源,是漕运问题;而漕运问题,又牵扯到南洋的西洋海军势力;下南洋,又牵扯到西北和罗刹问题……

这些东西不谈。

直接就来一句“两个河道、南北各五十年”,那刘钰肯定只能认为这就是在扯王八犊子。

不是说没道理。

而是就算正确,也是正确的废话,纯粹的屁话,根本没触及到问题的本质。读史读成这样,也真是挺悲哀的。

读来读去,把问题归结为:“这块肉,我该做红烧肉呢?还是做片肉呢?”

就没有想到:“我从哪弄一块肉?这块肉怎么才能拿到手”的问题。

当然,那是指的“没有肉”的情况下,刘钰肯定是要嘲讽的。

但现在嘛。

前置问题都解决了。

赵翼再来讲这番话,显得刘钰的治水方案过于保守,刘钰也觉得无所谓。

毕竟,这时候再讲这番话,那就不是扯王八犊子,而是最起码也算是诸多方案的可行性研究之一了。

刘钰不在乎。

甚至,他已经不在乎最终谁来主持完工黄河北道的工程这件事了。

事已至此,水到渠成。

于是,笑过之后,他也没有谈这个方案本身,而是很出奇地复述了一遍赵翼的诗。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好诗!好诗啊。”

这一番话,把周围的大小官员和治水的技术人员,都给弄愣了。

心想,兴国公什么时候居然不关注实际问题,转而赞叹诗句了?今儿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242章 事已毕(中)

这两句诗,念得似乎没有太多深意,毕竟论及气质和符合情境,实在不如生死以之格局。

念过之后,刘钰仍旧没有提黄河河道的事,而是转而继续笑问道:“听闻你当初自江右北上,途经扬州,做颇多怀古感叹之诗?世人皆言,扬州千年风华,因我而毁……”

赵翼心下一惊,忙道:“实不相瞒,下官于扬州,只是凭吊了史阁部的祠堂……”

有些事,终究过去了。

开国之前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现在虽不说完全定性了,但终究还是走了老路。

于是当年衣冠做冢并无尸,如今却也碑版煌煌御制诗。

联虏平寇已经是历史了,大顺如今还是需要忠臣的。

远处的一声蒸汽的汽笛,打乱了此时略微有些尴尬的场面,即便汽笛的声音已经不再叫人震惊,甚至所有人都已习以为常了,但刘钰还是将头转过去,投向了远处。

那里看不到很原始的蒸汽机车,只是能听到呜呜的笛声,有些刺耳。

那是从胶州湾到济南府的铁路,修完路的人,此时又奋战在了黄河无人区和大清河的新河堤上。而原始的火车,将东北的高粱、朝鲜的稻米、虾夷的小麦,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这里,支撑着工程劳力的胃,也支撑着不要出独眼石人的底线。

胶东半岛,已经被刘钰拉进了新的体系之中,虽然还未彻底瓦解旧的经济基础,但显然,转型的痛,胶东半岛已经可以承受了。

再回头看看正在修筑的大清河的新河堤,将来黄河要走大清河河道,整个工程的进度非常乐观。

看起来,如无意外,历史上那场黄河北决、导致之后几十年、前后波及上千万人、乃至于延续到后世百年的耕地退化、生态崩溃、盐碱荒漠等问题,应该不会发生了。

现在,黄河问题,真的就是“小问题”了。

挖河,谁都能挖。

前面的难题,已经一个个解决了。

然而,正如刘钰当初给皇帝进言的那样,当初忽悠着皇帝的“洋务运动”思路——以技术加强皇权统治、江山稳固——的忽悠,也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黄河一道天堑、淮河一道天堑、长江一道天堑。

从京城到汉口的贯穿南北的铁路,伴随着扶桑金矿的开采、胶济铁路的完工、蒸汽机车的进步,大量的金银开始看好这个计划。

纵横分割,而纵有民变,亦不能跨越省界的“忽悠”,实际上一步步成为了现实。

资本需要物流和交通条件。

正如老马曾经评价西部淘金热,说这比法国的二月革命更加重要。

此时大顺正在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微小,但却又无比的巨大。

科学院的试制的小火轮,已经成功。

从松苏到武汉、甚至再往上的交通,实际上已经被彻底打通了。

正如历史上休谟评价中国的商品,说要感谢大海,那是天然的关税,终于使得中国商品没有充斥欧洲。

而现在,从先发地区到中国腹地、九省通衢的腹心地区的交通,也已经打通。

小火轮的新闻,这时候只能算是一件小事,至少在大顺的主流思路来看,既已见识到了蒸汽机车,那么小火轮不过也就是个新玩意儿,似乎没什么。

但刘钰清楚,这才是今年的头版头条的大事,哪怕现在皇帝死了,这事也应是第一大事。

资本主义的触角,终于可以伸向内陆了。

或许,大顺现在的中央集权依旧没有崩溃,还能依靠自身的组织能力、对地方的控制力,依靠禁止贸易、增加子税等方式,维护着内地的小农经济、延缓着崩溃。

但刘钰很清楚,欧洲迟早要被吸干的,欧洲的资产阶级也很快就会引领革命,因为再走下去,欧洲的经济已经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而科学院内,刘钰念念不忘的走锭精纺机,也已完成,只是还没有大规模生产。

棉纺织业的“任督二脉”,不是蒸汽机,在大顺甚至也不是大型织布机,而是走锭精纺机。

这个任督二脉一旦打通,大顺的棉纺织业即将发生质变。

庞大的人口、强势的手工业基础、家庭用铁轮织布机的普及,使得织布机在大顺的工业革命中,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而走锭精纺机,则才是要彻底瓦解旧时代的大杀器。配合着小火轮船,和昊天上帝赐予的长江航道,真正的混乱很快就会发生。

不只是在大顺,而是在整个世界。

到时候,即便皇帝还想要保留内地的小农经济不要被冲击,先发地区的新兴阶层面对着世界的混乱、欧洲的革命、印度的觉醒、外部市场的崩溃,他们会答应吗?

很难说,刘钰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自己精心为大顺编织了一道完美的绞索,时间一天天过去,这道绞索越发拉紧。

松苏地区的工业品,70%以上是售卖到外部市场的。

大顺的棉纱,用于松苏先发区纺织业的,此时80%以上,是由印度人手搓的。这里不考虑自给自足自纺自织的小农经济,因为这压根没法统计。

世界贸易,鉴于此时大海的“天然关税”效果,基本是靠着欧洲积攒了二百余年的物价革命而产生的势能。

不是说大顺的劳动效率不够高,而是要高到什么程度,在此时的物流运输水平下,能够做到跨越大洋数万里,还能保证有“势能”得以让贸易品流动?

这不是后世,一艘船随随便便装几万吨的货。甚至于历史上英国靠着火轮船靠着蒸汽机,也依旧要等到苏伊士运河开通才能全面取得纺织品优势。

而现在,欧洲的物价革命效果,正在一步步崩解。

北美的开拓,使得世界上的商品总量更多了,白银在一步步重新升值。

大顺的贸易,如同一个饕餮,除了刘钰故意留出来的人参贸易,几乎没有什么能在大顺获得白银向外流。

北美的金银矿,也让大顺开始了货币改革,虽然因为总量太大不至于物价革命过于明显,但是大顺的物价在稳步提升,而欧洲的物价在稳步下降,以白银计。

在印度,大顺一天天地稳步对印度进行蚕食。

凭借大顺的治水和运河经验、凭借大顺对运河的理解,大顺在印度的统治并不是杀鸡取卵式的完全抢劫,而是在疏通着印度的交通——这不是好心的仁政,只是因为大顺的资本,需要更便利的交通,将印度的原材料运出来。

达卡、苏拉特、孟买等印度传统的棉纺织业中心,在大顺的控制下,惨烈地转型。

织布的,要么死了、要么转为纺纱。

对印度而言,不只是欧洲市场被大顺夺走。

荷兰人开拓的南洋市场、印度一直以来的波斯市场、东非市场,全都被大顺的海军拿到手。印度的织布业,已经晚了。

而纺纱业……伴随着大顺资本的输入,开始蓬勃地发展起来。

对大顺而言,不只是松苏等先发地区的纺织厂,需要印度棉纱。就是普通的小农,只要交通便利,他们也更愿意买棉纱去织布,因为这比他们自己搓棉纱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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