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1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即将要签的《凡尔赛和约》助力钱袋子的好处,都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权,这群人,暂时吃饱了、并且还把日后至少十年的饭搓出来了,此时也绝无心思。

当然,如果打输了,那又另说了。

真打输了,大顺的海军就得解散大部,因为打输了的钱袋子撑不起这个规模的海军和陆战队规模、以及已经有些庞大的实学体系了。

真要是打输了,李欗说不定就带着要被强退的海军,入京找说法了。

关键是大顺的战略太恶心,使得连“主将故意战败”的机会都没给,而是用变形的“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并没有选择海峡决战。

英伦是“城市”,大顺压根不去。

西非北美加勒比,是“农村”,大顺撒着欢的折腾。

任何搞《航海条例》模式的经济体,翦其羽翼,其势自乱。大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海峡,打出一场史诗之战。

现在仗打完了,李欗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说不定明儿就把眼罩的样式改了,改戴茶色眼镜了。

他既说的明白,直言“变法”,并无三十年内成功之可能。

那之前还认为刘钰可能支持“变法均田而集举国之力移民”的那几个人,也纷纷改口,便道:“殿下所言,大有道理。目光如炬,所虑深远,我等不及。”

“如殿下所言,兴国公既选择制衡北美欧罗巴诸事,那么想来他也觉得,变法之事,难之又难。”

“细细想来,却也大有道理。”

“凡尔赛谈判将成,本朝所得巨利,国库充盈,可兴大事。”

“自京抵汉口之铁路,一事若成,则中原稳固。若有反叛,朝发夕至;若有饥馑,亦可调津口之粮。”

“黄河水道,二事若成,则黄淮安稳。悬于头顶之剑,已无大碍。”

“此二事若成,日后国库充盈如故,则以国库之银,无需动土地均田士绅之利,亦可移民百万千万,解天下人地之困。”

“陕人走西域、晋人走西口、京畿鲁人闯关东、闽粤下南洋,剩余几省,则可靠国库完成这两大工程后所存盈余,移民扶桑、南大洋。”

“是以,这北美均衡,是为将来移民有地;而贸易条约,则是为了将来移民有钱。”

“若有钱、有地,似也未必非要行均田政……”

这么一转口风,李欗心想这么说也不是不行。真要这么讲,那贯穿中原的铁路,就是第一要务了。

届时,若行移民政,必要有乱子,铁路修起来,乱子才压得住。

且日后移民转运,若有铁路,也方便许多。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中,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个想法。

“殿下,这扶桑移民事,兴国公是有一套正规殖民术的,我亦看过。即地归国有、移民买地、卖地之金再多移民。”

“于垦殖殖民地的劳力,源源不绝,始终有新人来。而旧人得金银去买地垦殖,卖地之金银再拉更多的人前往,从而人不断绝。”

“那……是不是可以反其道而用之呢?”

李欗奇道:“何谓反其道而用之?”

那人道:“兴国公的意思,是去那边干活,然后得金银买地。那么,可不可以在这边干活,存了金银,去那边买地呢?”

“如今条约既要签了,天朝彻底拿下了贸易权。以天朝此时的纺、织、染等等工艺,又兼有印度之棉、南洋之米。”

“我看,二十年内,地球诸国,无可争竞。”

“那么,可不可以提升一下薪资,使之劳作五年,便可凑够船票,还能在扶桑买荒地百亩呢?”

“他们既走,自然不会缺人来干活。”

“而扶桑地,除了金银,我也实在想不出,短时间内还有什么工场,能够赚钱,并且给他们开出来足以买地的薪资。”

李欗闻言笑道:“若这么办,那还不如直接征出口税呢。征出口税直接做移民基金,不是一样?无非便是征了出口税,去了那边,直接授田。到头来,不还是又绕回了朝廷出钱授田的老路?”

“若朝廷授田……授田多少?若三百亩,朝廷又出钱,出牛马、出种子、出船票。”

“到了那边,又无甚劳役。便是要纳粮,难道还能运回京城?”

“如此好事,轮得到真需移民的佃农?”

“不说别人,便说京城子弟,那些庶子没有差事的,哪个不想借这机会,让子弟去到那边,得个三百亩田做子孙基业?”

“到头来,你看着吧,必是真需移民否则便要饥馑的,反去不成。而家里实则有些产业的,定要抢先去。”

“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看,英夷的手段便可借鉴,要么是被害的异端、要么是做契约奴不得不去的圈地无业者。”

“只要绕开英夷的问题:不得私人圈地即可。”

“至于说此时去扶桑挖金子……但凡家有二顷田,都无需洛阳城边,谁去?”

“是以,此事难就难在这。”

“前期来看,倒是好说,只要家在黄河水道上的,皆移。除非自己不去,这个不好作假。”

“日后来说,总不能一移便将一县都移走,一个不留。”

“只要留,便要甄别。”

“若朝廷真有分得清谁家是富户、谁家是佃农、谁家有产业、谁家无产业的手段……也不至于如今亩税才收这么几个钱吧?”

“这都分不清,你猜若朝廷出钱出牛马出种子,名额又有限,去了就有田,本地乡绅子弟庶子是不是要先充斥名单之上?”

“是以,难。”

第212章 凡尔赛和约(十八)

这个难,就在于新大陆的家庭小农经济的最低标准——按照历史上杰斐逊的改革,有个很著名的四分之一买地最低额度分割。

按照此时北美的“贫农”标准,是40英亩,也即240亩;而北美的“下农”标准,是160英亩,也即960亩;真正的“中农”标准,是480英亩。杰斐逊的改革措施之一就是将原本的“买地最小中农标准”,切成了四分之一。

即使按照新大陆的“贫民”标准来,240亩,在大顺这边也是个相当有诱惑力的数字。

就按照一户授田240亩,三分之二轮作休耕养地力、三分之一做饲料地养殖畜牧来算,这个数字依旧会让大量的百姓趋之若鹜。

这里的百姓,放在大顺的划分,可不是贫农,而是殷实乡绅和军功小地主,依旧可以算在这里面的“百姓”的范畴。

但这种趋之若鹜的蛋疼之处,在于在大顺,家里没有个240亩地的,怕是付不起远渡重洋的票钱。

因为这个时代,想要保证坏血病死亡率低,那么从大顺去一趟北美的花销,那是相当大的。

而真正影响大顺王朝安稳的,恰恰又是家里别说240亩地,就是24亩地都没有的人群。

李欗说的“难”,说白了,就还是所谓“保大顺”还是“为华夏”的区别。

抽象的“为华夏”的话,那么就按照朝廷出钱移民,把一些小地主、军功世袭户、五六品军官庶子移过去,三五十年时间,西海岸依旧可以有百万华夏人口,抗住东海岸的西进毫无压力。

但实际上,把这批人移民,对大顺而言,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因为这些人是造反意愿最低的一群人。

甚至于,其实搞“契约奴”方式,对大顺都不合适。因为,契约奴的本质就是剥削,需要完成“商品的最后一跳”,资本跑到那边又是雇人又是开垦的,不还是图钱?那在西海岸种啥玩意儿能卖成钱?能参与世界贸易?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是巨大的。

理想中,大顺收钱,朝廷出钱移民,定向移民,把最贫苦的佃户移走。既可保大顺,又可为华夏,皆大欢喜。

现实里,大顺收钱,朝廷出钱移民,移走的多半是军工地主庶子、士绅子弟、官员的不算穷的穷亲戚。

因为即便再把北美份地的数量减半再减半,北美份地依旧有个无法超越的优势:不需要服徭役,不需要摊派地方税。

以山东为例,刘钰就算把河道挖成了,黄河走山东了,那么河堤要不要维护?维护要不要人?夏天雨季来临的时候,要不要人人上堤?就算改了募役法,富户出钱、穷户出力,那么不还是需要摊在身上徭役吗?

大顺正税收多少,这是个尴尬的数字。

就算“三饷”理论上似乎也不算太多,但上面收一两、下面收十五两;地方财政又没钱,朝廷也一直默许地方上搞火耗摊派捐献之类的。

理论上还有个办法,那就是把大顺这边的“百万生员”,遴选出一批人,送过去。

可实际上现实操作起来也不行。

年龄小的,人家还想着往上奔一奔,从秀才混个举人什么的。

年龄大的……基本没奔头的,大顺把一群爷爷辈的穷秀才,送到北美垦荒?且不说愿不愿意去,就算愿意去,作为“生员福利”,那么这些人垦的了吗?

最后就是要是这么干,大顺的实学派就真的要反了:哦,我们是边缘人认了、没法做正官也不走文官体制也认了,移民做“福利”这等好事,也轮不到我们?那打仗是我们打的、探索是我们探的,你要说为了社稷、为了公平、为了缓解人地矛盾,把无地无业的贫苦百姓移过去,我们也就认了,为了大义、大理嘛,可以。但弄了半天却作为“生员福利”,给那群人,那还扯什么王八犊子,那直接找个领头的,准备好黄袍,“阁下,干吧!”

所以李欗才说“难”。

当他说“难”的时候,他是站在大顺王朝的角度上说难的。

站在血缘族群的角度,难什么?有什么难的?怎么可能会难?

好望角一卡,南大洋早晚都是华夏人,百十年就塞满了;金矿一挖,北美西海岸三五十年内弄过去加自己生,三五百万人,张飞吃豆芽一样简单,挡住东海岸西进不提、甚至可能推到阿拉巴契亚山。

对皇帝而言,伴随着即将签订的《凡尔赛和约》最终定格,皇帝的威望达到了人生的鼎峰。

但,岁月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死亡是最平等的审判。

这种涉及到均田甚至重塑财政结构的改革,如果是改革而不是暴力的推倒重来,那么需要极高威望的皇帝才能做成。

可同样的,非开国皇帝的话,威望达到顶峰的此时,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李欗知道自己并无继承的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不管是身体残缺还是儿时受洗的经历,都绝对不可能。

而他的兄长,如今的太子……

有些事,他爹凭借极高的威望,说不定能办成,虽然其实仍旧很难,但最起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而同样的是,他兄长来办,则肯定、一定、必然会办成王莽改制。

他能想到的办法,无非还是“八府巡按”那一套。

朝廷直接组建精干的审查队伍,一个县一个县的来,直接从朝中抽调和地方没有瓜葛的人选,精确审查移民的资格。但这背后,还要涉及到人移走之后,是不是均田、是不是重改税制、是不是要取消土地制度下的佃农人身依附等等。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县若动,作为样板,其余地方的人,肯定会有所反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欗觉得,别看如今大顺在大西洋上获胜而归,但对李家王朝来说,只怕真的就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最后繁华,之后就是混吃等死、等到周期到来了。

他终究还是没想到一件事:刘钰之所以没有选择继续改革,因为刘钰打心眼里对大顺李家王朝,已然是只剩下三句话:治不了、没救了、准备告辞了。

其实走到这一步,《凡尔赛和约》对大顺而言,实际上为李家王朝准备了两条路。

一条呢,就如现在的实学激进派所设想的,利用海外的几十亿亩土地——后世加拿大的草原三省,种苞米和麦子,足够保证五千万农民过上殷实的生活,更不用提美国的小麦和畜牧业混合农业带——完成均田大业。

另一条,则是利用和约拿到的欧洲市场、印度市场、东非市场、中东市场,抗住所有的压力,完成工商业转型。靠着这些市场,完成沿海地区的工业化转型,走出一条和过去的小农经济截然不同的道路。

甚至,如果说,将这两条路融合,既要工业化、又依靠移民泄压阀来减轻工业化对小农经济的冲击之痛,那么自然是最好的、最完美的、甚至可能是低烈度的、也就死个七八百万人就能完成的巨大变革——听起来挺吓人,但实际上,要真是只死个七八百万人就能完成,他将是一个足以标榜史册的伟大人物——因为如果按照这里说的七八百万人的死亡标准来算,并不夸张,英国死了多少人?那点人口,不提爱尔兰、苏格兰、更不要说孟加拉大饥馑,这些都不算,只说英国的宗教害迫死了多少?雅各布派延绵几十年的起义和大镇压、以及非圣公会的异端被迫移民的高死亡率,又死了多少?圈地运动后的契约奴远渡重洋更死了多少?一个弗吉尼亚公司早期号称“三年所有人都要换一茬”的死亡率有多高?第一家水力织布厂里的“装满了葡萄弹对着工人区的、随时可以点燃炮击的两门大炮”,现在还在厂区遗址当文物呢。

但显然,这两条路,大顺李家哪条也走不通。

华夏可以走通,前置条件依靠着《凡尔赛和约》,已经基本满足了。

但大顺李家王朝走不通。

正如后世人所评价的那般:俄国人会攻破柏林,把旗帜插向国会大厦,但罗曼诺夫家族是看不到的。

即将签订的《凡尔赛和约》,对大顺而言,其实一共解决了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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