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嘱咐完了,提着金子和支用银子的号牌,出了内院,找到了自己的亲近小厮馒头。
大致说了说,又把银子和金子都交给他。
“你就找家好一点的裁缝铺子,把我交代的事干了。具体怎么弄,我那纸上也都写明白了,你既认字,应是错不了。若有回扣,你自留着就是。我只要尽快做出来,可听明白了?”
馒头喜笑颜开,一下子六七百匹绸缎的活,这回扣好说也有个几十两。
他也知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将来若真分了家,自己跟着三爷,怎么也混个管家之类,哪里分不清轻重?
得钱固然可喜,事情办成了才是最重要的。
“三爷且放心吧。今儿初十,保准在仲秋前做完。京城里别的不多,裁缝铺子可少不了。只是花个千把两银子弄个玩物,若是国公知道了……”
刘钰给了馒头个白眼,骂道:“你若是以后想让我觉得做事不靠谱,便让我爹知道。”
馒头赶忙收起了钱,嘻嘻一笑,心道知道了最多挨顿打,可还有钱落在手里。若做的严密,就不知道便是。
一溜烟从门前跑开,差点撞到了从外面进来的田平。
两个人也不便去内院,就在府里找了处无人的院子,开始唠叨那些西夷诸国事,以及罗刹国的种种忌讳之事。
……
枯燥无趣的日子过了七八日,过了慎终追远祭祀祖先的中元节,转眼到了月末。
武德宫那边又要开课,一大早刘钰就拜别了父母,穿好了在武德宫的生员服,和馒头一起去了武德宫。
以馒头的身份自是没法进去,各勋贵家里也都怕自己儿子受苦,都是派些贴心的小厮就在武德宫外租了些房子,方便使唤。
像是翼国公这样的家庭,考虑到后代子孙早晚都得去,索性就在那买了一处小院,拨了几个年老的在那看着房子。
武德宫在前明的太保街,原本是前朝的太监官房。所谓官房,就是厕所垃圾处理处,紫禁城的各种便桶都送到这里清洗、储存。
李自成攻入北京的时候,异想天开地想要用“女官”代替太监,以解阉人之苦之祸,虽是仁政,实则空想。
疑似穿越者的李过,也说:查阅典籍,唐明宗的内宫宫女为100人,既有记载,可知这个规模的宫廷,是不必宦官也可以保持正常运转的。可将这个数字为上限,作为给子孙的训诫记载下来。
后来李来亨试了几年,发现有点难,没有太监这皇权很是问题,只好弃用了这个脑洞,继续用太监。只是在宫女数量上不敢违祖训,毕竟他是义子,祖训这种事更要慎重对待。
原本的太监官房也就改作别用,建成了武德宫。
这里与太学就隔了一条街,旁边就是元代修建的柏林寺。
原本历史上,这地方是满清的雍和宫和炮局,建国后改成了劳改所,故而才有了北京城老炮儿之说——经常进炮局劳改所的人,简称老炮。
这里紧挨着内城的城墙,挺偏僻的。隔着一条街,就是太学院、国子监。太学学生和武德宫的学生经常打架,已算不得京城的新闻。
进了武德宫,就看到一群勋贵子弟在那唉声叹气。
“好容易在家歇了一个月,这又得熬上三个月,这日子可咋过啊?”
这里不是监狱,只是晚上要在这里住宿,没有丫鬟暖床、婢子研墨,这些人就颇受不了。
刘钰在武德宫内舍里,算是勋贵子弟中的头目。一则出身开国公爵府邸,二则他的考核成绩也算是这群勋贵里的佼佼者。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德宫里也是拉帮结派。
勋贵子弟瞧不起那些积累军功得以入学的“寒门”子弟;三品四品武官的子弟巴结这些勋贵子弟;品级更低但是靠着父亲的血杀出来的军功得以入学的“寒门”子弟,也瞧不上一群不学无术吃不得苦的纨绔;正直的,看不起那些巴结的走狗。
都说刘钰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就是这个意思。
武德宫里学的最好的、能升入上舍的,基本都是些从军营“营学”里出身的世兵子弟。
《木兰辞》云:策勋十二转。
大顺也有一整套的功勋体系,理论上一个小兵靠着砍人也能砍出来个“策勋十二转”,砍出来个“上柱国”。
当然,事实上……
一般也就是砍到个云骑尉、飞骑尉,给儿子搏一个能入武德宫的机会。
这些世兵子弟深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吃苦努力那是刘钰这样的勋贵纨绔拍马也赶不上的。
如今在西北掌管大军的制将军、陕甘节度使,就是个世兵子弟出身,靠着努力和军功爬上去的。当年在武德宫,也曾酒后狂言:你们这群人要不是祖上有功搏了个公侯,岂有资格与我同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今在西北的这位世兵子弟出身的制将军、节度使,激发了后来人的斗志和努力。
这一代武德宫里,勋贵子弟里能算是被人在学识上瞧得起的,也就刘钰和田平。
只可惜田平这辈子没机会入“上舍”了。
这厮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命数奇也”:
小时候学骑马,马惊了摔断了腿,从那之后上了马身子就硬如石头,弓马之术一直不合格。
后来学放鸟铳火枪,西安建制时候的巫山伯马世耀的后裔,施放鸟铳的时候炸膛了,眼珠子被炸了出来。田平就在他旁边,眼珠子沾在了他脸上,从那之后见到火药就抽抽,过年放鞭炮都要躲起来。
再后来学西学几何和物理小识,这厮经史子集读的那个通顺啊,可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几何原本里的那些定理推论。一个反推法的根号二是无理数的证明,徐光启翻译的很明白了,他琢磨了两个月还是没懂;听到地球是圆的,怎么想也想不通人为啥掉不下来……
就这三点,注定了他在武德宫只能进个内舍,上舍绝对没戏。
不过论及经史,他的学问还是叫人佩服的,最起码可以经常性侮辱刘钰不学无术、没文化。
今日是秋后第一天开课,人来的都齐,刘钰和田平往那一站,自有勋贵圈子的人围过来。
刘钰正好趁着机会,把个十来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件事。
“过一阵仲秋,我有个好玩意儿给大家伙开开眼。你们绝对没见过,咱们开完了眼,我做东,咱们聚一聚。还有谁愿意去?”
吆喝了一嗓子,又围过来几个人,也走了几个人。
都知道刘钰好西学,喜欢鼓捣些西洋玩意儿,开眼的事他们跟着凑过几次热闹,都觉得没啥意思。
围过来的,既有关系不错的纯属友情支持的,也有一些真的喜好西学的世兵“寒门”子弟。“寒门”不是贫民,能在武德宫上学的,父辈最起码也有个云骑尉之类的勋号。
“守常兄可是又弄出什么新东西了?”
“嘿,这次弄出来的东西,绝对叫你们开眼。我跟你们讲,就算是李太白复生,见了我的东西,当即就得赋诗一首。”
故意卖着关子,也不说到底是啥,勾起来不少人的好奇。
到底啥东西,能让李太白复生都会赋诗一首?这厮不是在这吹牛逼吧?
第015章 居高临下
京城无桂,可桂月终究还是过了半。
八月十四,武德宫又放了三天假,一则休沐,二则仲秋。
十四号放了假,各家都有的忙,这一天要给嫁出去的女儿家送东西,短少了需让女儿在夫家不好看。
武德宫的这群勋贵子弟们没得事做,都应了刘钰的邀请,一大早就来到了什刹海附近。
简单的热气球已经做好,刘钰就把第一次飞升的地点选在了什刹海这里。
这也是有意为之。
旁边就是钟鼓楼,正在繁华之地,八月十四人不少,正可以引起轰动。
距离皇城也就不过百十米的距离,有心思的话,也可以从高处窥探一下如今的紫禁城到底什么情形。
这是在作死。
不过,刘钰也想的清楚。本来就是一种别有心机的试探,若是大顺连个热气球都容不下,自己日后就要另做打算。
反正是赌,就该学学那个福清县的县令白云航。
赌就赌一把大的,要是皇帝老儿在紫禁城里看到了,那才好呢,是输是赢估计今天就见了分晓。
他是包藏祸心,抓了十几个勋贵子弟来,真要是出了事也能落个法不责众。
开国公侯但凡在武德宫里上学的嫡次子们,基本都在这里了。
十几个人听刘钰吹嘘什么“李太白复生必当赋诗一首”,以为定然会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都馒头赶着马车把那东西送过来后,全都傻眼了。
就这?
就这?
一个堆叠在一起的绸布制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无比巨大,叠在马车上。
后面跟着几个壮汉,看样子倒像是打铁的出身,背着一个打铁用的鼓风的大风箱。
那绸布制品似乎是涂抹过什么东西,好好的丝绸弄得难看无比,像是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守常兄弟,你这不会就让我们看这个吧?这是个啥?”
田平和刘钰关系最好,他最先发了问。这些日子一直在刘钰厮混,也知道馒头在外面鼓捣着什么。
可他对西学殊无兴趣,也就没问。
刘钰说起李太白当会赋诗一首,他是动了心的。
听刘钰那意思,若是李太白活着,所作诗曲其豪情应不下于蜀道难,所以爱屋及乌之下,他也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如今一看,心里先凉了半截。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真是半点不错。
“合着你的意思,李太白这辈子就没见过用绸布做的面口袋?日后那些文人笔记里,少不得评价一句‘翼国公第三子,暴殄天物’。”
嘴上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两句,刘钰笑骂道:“你们懂个屁?都读过国朝故事,可知太宗时候最难的一战,就是九宫山后围困荆州。若是有这东西,便可一窥城中全貌,排兵布阵,大有裨益。”
“这东西,能让人飞起来!”
千言万语,比不过一个“飞”字。
飞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梦想,飞不是问题,能让人飞才是问题。
若真能载人飞,李太白多少豪情也会泼洒出来,毫不吝啬。
可……这东西怎么看都不能飞啊。
刘钰没展开之前,先唱了几句高调,明确表示自己是为了“边疆征战攻城”,所以才设想出了这东西,日后也好解释。
一群人听到飞字,早炸了营,全都围到了马车旁,这个摸摸、那个碰碰。
“我说,守常兄,那就别卖关子了。若真是能飞,今儿晚上这顿酒我请了。”
田平已是忍不住幻想飞升的豪情,撕扯着那个看起来奇怪的得有十余丈长的大口袋。
刘钰冲着馒头轻咳一声,后面几个雇来的壮汉一齐将那个绸布大口袋从车上抬下来。
支起来打铁用的风箱,脱了上衣,给足了钱,做起事来也卖力,呼啦啦地拉动着风箱,将这个巨大的口袋充满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