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也就是说,中国人已经彻底将欧洲所有的东印度公司,都从亚洲驱逐了。甚至包括他们所谓盟友的法国人,也借刀杀人,用我们的力量将其驱逐了。”
“如今,唯一能把东方贸易品运到欧洲的,只剩下了中国人。”
说到这,布特勋爵警告道:“既然他们已经成为唯一能把东方贸易品运到欧洲的国家,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欧洲拥有无数的潜在盟友。”
“如果他们不搞自由贸易,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将欧洲贸易交给任何一个潜在盟友。实际上他们之前与荷兰人的合作,就是这种模式。”
“每个国家,都会抢着来拿这个合作权的。”
“即便是法国,他可以不在国内销售,却可以对外销售获得利润。”
“就如同瑞典一样,瑞典也是重商主义,理论上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曾经也不能在本国销售东方货物。但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之前不也是生意红火地存在着吗?”
“我认为,最好的条件,就是英国取代荷兰,成为大顺在欧洲的合作伙伴。但显然,我们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在他们‘再下南洋’的时候,我们本有这个机会,但我们错过了。”
“如果这个最好的条件无法达成,那么我们首先要确保,不会是其余国家,拿到这个欧洲专卖权。”
“所以,其实,自由贸易,对我们来说,算得上是现实一点的、所能达成的最有利的条件了。”
“否则的话……如果,法国人成立一个‘东方贸易品欧罗巴专营公司’,而大顺鉴于法国的军力,而选择法国作为欧洲总代理呢?”
哈利法克斯伯爵也深感同意,说道:“是的,我赞同布特勋爵的看法。”
“的确,棉布并不是中国的特产,印度也有。”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欧罗巴还有谁能组建起新的东印度公司?”
“即便,不考虑能否在印度、在马六甲,战胜中国的问题。”
“只说,中国人虽然没有明说,不准欧洲组建东印度公司。”
“但是,他们却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无言地说清楚了他们的观点。”
“一个又一个东印度公司的毁灭、破产、重组,中国人在用生产者的身份,宣告当生产者试图自己搞航运的时候,任何东印度公司都是他潜在的敌人。”
“哪怕是‘无辜’的丹麦人,也被他们用无耻的理由,直接增加了出口关税,导致丹麦东印度公司基本破产。”
“在这种情况下,资本……会愿意投资一家新的、从成立之初就面临着破产可能的、中国作为垄断生产者随时可能加关税和行政管控的、可能要投入上亿英镑且前期完全没有回报的东印度公司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布特勋爵也点点头道:“如果,资本不愿意投资,那么只能依靠王权和国家的力量。”
“但是,要重新获得好望角以东的优势,需要投入多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投入到好望角以东,那么中国会立刻在欧洲找到盟友。”
“如果我们试图重夺好望角以东的利益,那么我们需要至少投入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
“但如果我们把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投入好望角以东,法国将会立刻把王太子派去东方朝见他们的大皇帝,然后登陆英国。”
“同样的,如果法国投入30艘战列舰、5万名士兵,去好望角以东。中国人会立刻找到普鲁士、俄国、奥地利,还有我们,组建反法同盟。甚至,不需要中国人主动来做,那些国家看到法国把大量的力量投入东方,他们立刻会主动撕咬法国的。”
“西班牙同理、葡萄牙同理。奥地利、普鲁士,则根本没有资格谈论30艘战列舰这样的数字。”
“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东印度公司了。无论是英国的还是法国的还是丹麦的还是瑞典的,都不会有了。”
“现状就是,现在世界上只有一家企业,拥有东方贸易品的独家销售权。这家企业,就是大顺的西洋贸易公司。”
“我甚至可以确定,当欧洲的战争一结束,丹麦在特兰奎巴仅存的那点土地,也会被大顺攻击。”
“但……”
布特勋爵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坏事。”
“这意味着,欧洲东方贸易品的价格统一,也意味着杜绝了欧洲各国之间的走私。”
“更意味着,如果中国人愿意履行承诺,我们真的可以收到关税。”
“而不用担心向以前一样,80%的人,在喝瑞典的、丹麦的、荷兰的茶叶。我们却根本收不到税。”
“大顺只需要帮着欧洲各国,每磅茶叶征收3便士的税,那么就可以给我们带来至少几十万英镑的关税。”
“作为回报,我们也应该答应他们其余商品的关税条件。否则,我想,中国人更愿意零关税,或者,他们更愿意把这3便士,变为他们的出口税。”
第184章 国富论(六)
乔治三世对两人的看法,表示了赞同。
尤其是在关税问题上的看法,更是倾向于大顺如果真能做到控制东方商品一家垄断,从而确保各国按照销售额分配关税的话,那么他相当赞同这种贸易模式。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大顺谈“以史为鉴”的。
英国也一样谈。
尤其是他们更倾向于谈更近的史。
毕竟欧洲并不是一个稳态的社会,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相差太大,或者说生产力水平相差太大,社会结构也截然不同。太过久远的历史做镜子的话,难免像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镜,怕是鉴不出什么。
而以更近一些的历史,乔治三世对于收税问题,确实是有些心有余悸。
当初导致沃波尔被众人反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沃波尔要加消费税、降土地税。
又因为此时的技术水平之所限、英国四面都是大海走私如同冬天的泥墙一样透风。
由是引出了叫整个英国都非常讨厌的《搜查法》。
以及导致“城堡学说”大行其道的反弹,抗议这种拿着搜查令去家里搜查走私品的法令。
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所谓抗税问题,也不知是个简单的走私贩子反抗的问题。
而是本身英国的重商主义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英国人民,也包括爱尔兰人民、苏格兰人民、北美人民的不满和反抗,是有道理的。
而之后,33年《糖蜜法》的失败,也就是实行了二十年,基本没收上来钱的现实,更是让乔治三世对于征税问题很是头疼。
简单来说,因为此时的技术水平不足、缉私手段不够、加上英国过于严重的重商主义导致走私利润太大。
是以,只能导致英国倾向于在生产端征税。
历史上导致了爱国者党的乔治·格伦维尔被哄笑的《苹果酒法案》,也是这个问题的延伸——在销售端、运输端征税,是做不到的。那么只能琢磨着在生产端征税,也就极大地激化了矛盾。
这种矛盾必然被激化,你想征收酒税,又控制不住销售和运输,结果谁种苹果就跑谁家里征税去,这不扯犊子吗?
而生产端征税,更是让英国的一些产业,弄出了诸多奇葩的技术变革。
比如玻璃税,是在生产端征收的,而且是按照重量征收的。
于是英国的玻璃产业,开始出现了“夹空”技术,降低了玻璃的重量。
这种在生产端征税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实现?
能。
比如大顺盐政改革之后的两淮盐、川井盐,就是标准的生产端征税。
但这个前提,是扶植大企业、扼死手工业,通过大企业的高效率、低价格、集约化,上马蒸汽机、大晒盐池等新技术,从而形成一个类似于“全国垄断托拉斯”的机构,然后便可直接在生产端征税,同时又依靠高效率和集约化生产使得产品价格并不比之前高。
然而英国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以《糖蜜法》为例,想要解决,怎么解决?
汉密尔顿给出了解决方案,以暴力手段和税收调控,逼死小作坊,壮大大工场,利用大工场的效率,确保在征税后依旧对小作坊形成碾压式的价格优势,形成几家大头,然后即可降低征税成本,在这几家大头征税即可。
这是纯粹技术上的低成本征税方案,要与此时的行政能力、缉私技术水平相适应。
但现在,英国是做不到的。
新英格兰地区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雨后春笋一般,依托着北美、中美、加勒比、西非的市场,不断壮大。
英国既不敢征税,也无力征税,因为征税意味着反抗。
而此时的行政效率和技术水平,也决定了,要么搞东印度公司这种东西、要么在生产端征税、要么就是如窗户税土地税一般给不动产征税。
比如窗户税,房子盖好了,你总不能把窗户隐藏起来。
而在外面查窗户,又可以减少矛盾——城堡学说的存在,使得在大街上不进门就查窗户征税的行为,英国人的容忍度一般来说更高一些。毕竟查窗户不用非得进屋查。
这种情况下,大顺提出了类似于“代收关税”的行为,无疑在乔治三世听来是一种可行的、靠谱的、不扯犊子、可以实现的好办法。
这种办法,如果把茶叶棉布等,视作“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时刷新”的生产,那么这就可以视作一种高效的在生产端征税的模式。
至于说,这种模式,是不是“自由贸易”……
这个,首先要定义一下什么叫“自由贸易”。
不过,就算再怎么定义,这玩意儿与其说是“自由贸易”,倒不如说这就是个畸形的、伊里奇说的那种【国际垄断卡特尔】。
以历史上非常典型的国际垄断卡特尔,1884年世界钢轨卡特尔来做对照。
1884的钢轨卡特尔,是因为生产相对过剩,各国坐下来谈一谈,最终确定英66%、德27%、比利时7%。
而现在大顺搞得这玩意儿,确实就像是个畸形的卡特尔。
以茶叶为例。
原本是各国东印度公司无序竞争,各国的走私茶到处乱跑。
而现在,大顺直接垄断了茶叶的生产运输环节。
在阿姆斯特丹刷新之后,全欧洲统一标准到岸价,其价格包含了统一的关税。
比如说,每磅征税3便士。
那么,各国政府拿到的关税比例,就看各国卖了多少。
也即是,欧洲各国的殖民地和本土总共有多少消费能力,那么各国的政府就能拿多少关税、各国的商人也就拿到多少利润。
各国的政府,实际上也是“盈利”的受益者。
而各国能卖多少,取决于各国有多少人口、多少殖民地、多少势力范围。
当然,若不认为这是一种畸形的卡特尔。
那么,也是可以认为是一种“自由贸易”。
毕竟,到了阿姆斯特丹之后,到岸价是全欧洲统一的。
理论上,这不就是比谁家的航运业成本更低、谁家的造船成本更低、谁家的航海技术更高,谁更有市场建设和销售渠道吗?
如何解释,不影响结果。
谁收高关税,那么不收茶税的就会往高关税地区走私。
这里面的关键,在于大顺能否保证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时刷新?且别的地方不会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