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杰斐逊认为【制造业,习惯于让人们处于劳役状态,使贵族政治原则在一个共和国内居于优势……工业的发展,把财富集中于少数人之手,导致共和国倾向于贵族政体……】
所以,面对这种恐惧的最好的办法,是不发展制造业,让每个农民都拥有自己的一小片土地……重农、轻商、反工。商业是【必要的恶】,不得不存在,但不可重视。
他分地。
他买路易斯安纳州。
他出台了《土地销售法》,一改过去买地最低500英亩的限制,降低到原本的四分之一,就是希望“每个自耕农都能拥有自己的一块地,不再有投机商买了大块地再拆开卖赚差价”。
他反银行。
反金融业。
反制造业。
反工业化。
当汉密尔顿拿出《关于制造业的报告》时,他用滔滔不绝的口才和极高的威望,毙掉了建国之初的制造业发展方案。
可以说,他一生,都在反资本主义、反工业化,都在践行他的“小资产者的共和”、“农民乡约亲睦”的梦想。
显然,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国王。
他的这些想法,能够得到支持,因为很多人支持她。
而这,就还是老马说的【垦殖殖民地的痼疾,就是反资本主义】。
总不能说托马斯·杰斐逊,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杰斐逊可是当过驻欧洲大使,欧洲各个国家哪里没去过?
也正是因为他去过欧洲,对欧洲那一套太熟悉了,所以才如此坚定的反对工业化、反对发展制造业。
他亲眼目睹了原始积累的残酷、血汗工厂的恐怖、目睹了法国因为制造业发展创造的大量城市无产者、目睹了工业化转型到底有多吓人。
他亲眼目睹了欧洲缺乏满足人口不断增长的土地,无地可耕种的人到大城市打工谋生,大量闲置的劳动力带动了制造业的发展,同时也使社会出现了贫富分化,富人的奢侈和穷人的贫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社会动荡。
革命。
反革命。
起义。
镇压。
反抗。
屠杀。
抗争。
压迫。
贫富差距。
道德败坏。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正因为杰斐逊不是土包子、不是没见过世面,所以他这一生都反对工业化、反对资本主义。
【我宁愿看到半个世界人口灭绝,也不愿这个(反工业化、退回小资产者所有制、自耕农、乡愿社会、乡约村社的)事业失败!】
当然,那时候北美也是有资格嘲讽欧洲工业化的。
不只是嘲讽,而且还是鄙弃。
在《土地销售法》改革之后,每个家庭都能得到160英亩的土地,也就是960亩。
欧洲正在工业化的国家,问问飞速工业化的城市的工人,你家别说960亩,有960平吗?
这种反工业化、反资本主义的小资产阶级私有制的思想,是有底气、有基础的。
反对工业化的,未必都是坏人,甚至很可能许多人都是好人。
但,是,反动的好人。
凡事走到私有制、土地自由买卖这一步的国家,早早晚晚,都会生出重农轻商反工业化的想法。
这几乎是所有“私有制加土地自由买卖”为基础的国家的通病,迈不出这一步、迈不出这一关键的“不惜一切代价工业化”的一步……就会周期轮回。
而牛耕、垄作、高炉铁、亩产120斤的生产力水平,配上土地私有制、土地可买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点,中国已经向18世纪的欧洲、美洲的启蒙主义者、小资产阶级的空想派,用两千年的历史证明过,可当时没人相信。
杰斐逊这种反动空想的物质基础,是北美广袤的土地、北美稀少的人口。这些现实基础,给了他这种空想似乎可以实现的假象。
但终究是假象。
伴随着《禁运法令》对商业买办的损害、对本土制造业的刺激,纺织业和其余制造业在《禁运法令》期间的飞速发展不可倒退,他除了失声痛哭认为第二版山巅之城也破灭了却又无可挽回外,别无办法。
他说恐惧的制造业、银行、金融业、会一步步瓦解他幻想出来的乡约村社为基础的熟人社会。
的确,他的幻想,得到了很多北美人的支持。
但是,同样的,他的《禁运法令》打下了北美的工业基础的同时,他自己也被原本的贸易体系得益者,打上了“暴君”的名号。
因为禁运法令的“阵痛”,摧毁了原本北美的对外贸易:卖原材料、进口工业品的贸易体系。
使得原本的商业资本、通过贸易完成了资本积累的商人,不得不将资本投向美国还没发展起来的纺织业、玻璃制造业,完成了对英国纺织品的替代。
使得一些商业海运发达的州、粮食出口州,原材料出口州,不惜喊出要退出联邦的口号。因为这个“阵痛”,确实太疼了,这是原本的国家经济体系的重新大洗牌,成千上万的人失业、工业品价格激增、走私泛滥。
是非功过,难以论说。
这些之后的事,或许可能根本不会再发生了,大顺这边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顺这批粗略认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人,他们可以围绕着此时北美的经济基础,编造出一套合适的忽悠,来彻底打开北美的市场,获取足够的支持,并且把这一套压死殖民地工业发展的理论,发扬光大,变为显学。
选出来他们要拉拢的人、明确出肯定要反对的人、支持一批人、弄死另一批。
第161章 最后的增兵
几个月后。
一艘轻快的、模样和此时的帆船不太一样的快帆船从遥远的中国抵达了直布罗陀。
后世称这种船为飞剪船,但这一艘其实算不上,只能算是一种亚飞剪船。
新型船只的出现,一定有其应用的地方。
历史上飞剪船的出现,是因为中国茶叶的特殊性,陈茶不如新茶好喝、以及欧美市场广泛的茶叶需求和激烈竞争,以及鸦片这种超高利润的“货物”。
使得这种片面强调速度、而降低了载重和防护的船只,有了其生存空间。
此时的这种亚飞剪船,源于大顺朝廷的要求:缉私,传信。
不需要运货、不需要防护、不需要有太强的战斗力。
只要跑得快就行。
缉私不需要去抓,只需要巡查到之后告知海军;传信则是因为大顺扩张的太大,又不是那种贸易公司殖民地的模式,朝廷急需一种快帆船来管控这么大的帝国。
船上的人下船后,说有圣旨。
这边自然要摆案焚香,听了一堆片汤话的圣旨之后,李欗等人将传信的人引入侧厢,传圣旨的人这才将一些不那么片汤的话传了一遍。
“朝廷已经集结了大量的商船、也从别的航线上抽调了一些船,运送货物在来的途中。”
“下官奉命先来,也是传达一下朝中的意思。”
“既是已经从各处抽调商船了,想来殿下也明白其中的意思。朝中争论许久,最终陛下圣裁,要继续打下去。不要草草停战。”
“随船来的,还有些枢密院和外交部的人。”
“陛下同意了兴国公的‘荷兰做欧洲总商埠’的计划。一切战事,皆要围绕此来决断。”
“下官确定,若以往情报作准的话,此次所来货物,完全可以填补英国在北美的商品空缺。”
“从棉布到黄铜、从瓷器到丝绸、从铁器工具到火枪……一应俱全。若是一切顺利,五六月份即可抵达。”
李欗听后,喜不自胜,起身赞叹。
“来得好!来得好啊!此战,难的不是在这欧罗巴的大海上,而是在本朝朝堂中。”
“既是这一次加大了货量,那便是朝堂中已经分出了胜负。好!好极了!”
传话的人并没有说更多的东西,但李欗很清楚,这一次加大的货量、抽调了船只、甚至从日本、南洋、漕米等航线上抽调了大船来欧洲,意味着什么。
这场仗到底要打成什么样,朝中自然是有分歧的。
打,还是不打,是分歧。
打的话。
打到印度,还是打到好望角,是分歧。
打过好望角的话。
是搞口岸对口岸贸易,还是把荷兰做欧洲总口岸,依旧是分歧。
而这种分歧,从这一次货来的多少,就能看出来朝中的斗争已然分出了胜负。
李欗很清楚。
货船增多,意味着大顺要趁着欧洲的战争,抢夺市场,更大的市场。
能抢多少抢多少。
能塞多少货塞多少货。
能挤垮多少同质产业就挤死多少同质产业。
因为,一旦谈判,就不好办了。
现在大顺的态度,就是继续打。
能打多久,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