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5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税收,只要收税,新英格兰就要迎来经济大萧条。

因为新英格兰的酿酒业优势,是因为英国本岛上的人得交税,而他们可以拿到无税的走私蜜糖。

拉平税收,新英格兰此时这么高的生活水平,制造业怎么和已经基本消灭自耕农的英国本土竞争?

而且,走私的问题,英国真要没钱了,能也只能选择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吃皇粮的海关来办案,而不是让本地的士绅陪审团和州议会自己办自己。

一旦办案的是吃皇粮的,那么更多的走私问题都要浮出水面。粮食、牛马、帆布、鞋……这些东西,南欧、西非、加勒比等地,才是主要市场。

新英格兰的产业,是和旧英格兰脱钩的。

一旦新英格兰经济萧条,主要产业断裂,影响的可不只是酿酒业。而是会直接影响城市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哪怕你是个开旅店的,开饭店的,也得有实体产业在背后支撑。

这些东西,就非常现实。钱……至少现在,不是印出来的。英国的财政已经崩了,一年的财政收入已经不够还利息了。而且很显然的,大顺这边参战后,英国想要借新债的利率一定飞升,好容易从10%压到3%的利息,眼看着就要大涨。

大顺现在提出了一个方案,要北美的英国人支持。那就是靠东方贸易品的关税,来取代特定的税收,偿还国债。

那么,这当然是一种内部分化。

这种分化,源于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大家都是从哪赚钱的?

约翰·汉考克,是靠贸易、走私赚钱的。

乔治·华盛顿,反英的原因,是他投机了西部的土地,而英国禁止开垦西部、禁止私有公司在西部占地。

南部种植园主奴隶主,反英的原因,是英国否定了纸币,而他们欠了英国商人1500万英镑的债务,本来是准备印纸币还一部分债,等于是把债务贬值的,英国一个禁止用纸币还金银债的法令,直接催动了南部种植园主的反英。

如果法国人走了,那么,以汉考克为代表的商人集团、以华盛顿为代表的大地主和土地投机商集团、以亨利·米德尔顿为首的南方种植园主集团,就会团结在一起。

而法国人不走,并且英国接受了关税还国债的方案,那么,北美的这些利益集团,瞬间就会炸开。

比如,法国人走了,华盛顿等大地主和土地投机商,才会坚定的反英。而法国人不走,大顺又逼着英国放开关税——实际上也不用逼,东印度公司已死,这么大的国债得还,大顺提出的用关税还国债的方案是此时最佳的方案——他便既要反英、又要反法,这种情况下,对汉考克等商人而言:关我吊事?我又不投机西部土地,我只是卖货。我是抽象的争取自由,具体的争取贸易少纳税,具体的东西我都得到了,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取抽象的?

再无具体经济利益的情况下,靠抽象的东西,能拉起多少殉道者?

奴隶贩子约翰·罗讲的就很实际,现在不要谈什么永恒正义、至高真理,还是务实一点,谈谈怎么和大顺那边接洽,一起向英国施压吧。你西部的农民、地主、土地投机商,想要和法国人、印第安人开战,那是你们的事,我们没有利益,也不会出钱出人。

都知道,打仗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土地,54年那么多民兵跟着去打仗,为的还不是当初的承诺——凡参战者,皆授田。

现在法国人没打走,54年的承诺怎么兑付?

后来华盛顿反英反的那么激动,为了啥?还不是因为战后54年承诺的15万亩土地要分给当初参战的民兵,他骗民兵说那些地都是烂地、丘陵,低价买下了14万亩,入股到了土地投机公司?

英国这边害怕法国人卷土重来,支持西部的印第安人,也实在打不起了,所以划了线不要让他们继续往西了。这等于花钱加上骗来的十几万亩土地,外加公司圈占的1500万亩土地,一下子没了,能不反英吗?

可问题还是,当初54年去打仗的那批人的土地,关马萨诸塞州的人屁事?难道让马萨诸塞州出钱出人,去帮着弗吉尼亚的人,把地抢回来?法国倒是可能最多支援一下西部印第安人点火枪大炮,可在北部,法国是真能把军舰和正规军开到波士顿的。

谈违宪,那么在33年《糖税法》出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抓住违宪的大义。

这个大义早就可以用,而现在却没什么动静的原因,只能是“不免费、毋宁死”的人太少,而更多的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为了各自利益的小资产者日子人而已。

既是如此,那么约翰·罗的意思就很明确。

要么,就直接扯大旗,干了,既要干英国,也要干法国,还要一起把大顺支持的印第安人干了,顺便也对大顺开战,你们都是垃圾、都是贵族君主制、都是反动派,同时对内镇压宾家族等英国贵族大地主,均分土地,国有授田,就是要建山巅之城自耕农第一版,让各国的干涉军灰溜溜滚蛋。

要么,就别扯大旗,直接谈点具体的事,直接向英国妥协,各退一步,看看这边能接受什么样的税法、税率。借着大顺,一起对母国施压,达成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第154章 恐吓出来的费城会议(四)

妥协也好、反抗也罢,现在北美的共济会这群人,拿不出一套明确的纲领,以及其天生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浓厚的宗教残余,都使得北美的斗争锐度伴随着大顺参战和走私加大而锐减。

要“辩经”,就需得拿出来一整套东西,而不是三言两语。

最简单的,比如说,反封建。

反封建不是简单的一个不受国王统治那就叫反封建的,而是关系到每个人的衣食住行。

比如,北美的继承法问题。我比我哥出生的晚,我就比我哥低一等?分遗产的时候,我哥作为长子就能拿全部,或者不拿全部拿我的三倍四倍?凭什么?次子不是人?这套简单的继承法背后,引申出来的就是封建时代的等级关系,这需要一整套经书来辩证长子继承制的合法性。

比如,北美的教会“十一税”问题,这玩意不是说不叫十一税就不是或者没有十一税了。我不是公理会成员,我就得缴纳10个先令的异教丁税、或者就跌缴纳教会税成为“半途而信者”,凭什么?

比如,各个州之间的关税问题,这是不是封建行会城市保护那一套的延伸?是否严重阻碍了北美资本主义的发展?

再比如,奴隶问题;再比如,军功地主优先圈地权问题。

等等这些,靠所谓的永恒的正义、上帝的荣光、至高的真理,能不能拿出来一个一整套的理论体系,最起码达成一种正义性和进步性?

不谈奴隶,甚至不谈更广泛的人,只说封建的继承法问题,哥哥和弟弟在继承法上直接不平等,这是不配反封建的。

以小资产者的清教所衍生出来的那一套小资产者的理论,抽象的人性、抽象的正义、抽象的自由,和谈物质世界,讲究具体的阶级、具体的利益、具体的矛盾的那一套理论,在北美反英斗争的问题上,是有很多分歧的。

比如说,以被视作“争取自由”和“反抗国王的暴政”的标志性事件,也就是以华盛顿等土地投机商和大地主反英的《西部王家法令》问题来看。

这件事,去谈抽象的人性、抽象的自由、抽象的正义,就是一群自由不受拘束的人,反抗了君主的无理法令。

因为君主的无理法令,损害了每个人的垦耕的自由、损害了人获得自己土地的自由云云……

而从具体的阶级、具体的利益来看,这事儿就俗的一批。

不谈英国没钱了、不想招惹印第安人;也不谈英国才因为强硬政策,被庞蒂亚克酋长起义打进去百十万两白银等等政府决策的原因。

只说西部边界令的阶级利益。

毛皮商人不想让印第安人死,因为他们可以拿着东西去和印第安人换毛皮。而如果继续向西垦耕,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越发增大。到时候,印第安人被人屠了一遍又一遍,可不会管你是毛皮贩子还是土地投机商,分不清,一起杀。

再者,人垦耕,是要破坏森林的。森林都破坏了,动物都跑了,毛皮从哪来?

没有毛皮,毛皮商人怎么赚钱?

历史上最经典的北美到广东的毛皮人参航线,利润率在白莲教起义结束后的那段奢侈品贸易大发展期间,纯利润率是高到过525%的。镇压起义花钱,但白银不是进黑洞蒸发了,而是流向了或者集中到了中上层手中,这是毛皮人参等奢侈品市场迎来“1804奢侈品黄金十年”的一个原因。

这种高利润贸易,天然是和土地投机商、试图向后来移民售卖肯耕地的大地主们利益冲突。

对耕种者、土地投机商而言,需要的不是动物毛皮、不是森林,而是土地,以及消灭印第安人。

只有印第安人死绝了,没有威胁了,这块土地的价格才能卖出去钱。

都是100亩地,都是河谷耕地,这个有印第安人威胁、隔三岔五过来复仇;那个没有印第安人威胁,可以快乐耕种……哪块地更值钱?

如果这种大资产者大寡头,裹挟小资产者以消灭他人而获得私有生产资料的行为,定义为正确、伟大、反抗、人性、自由……那么,这和希特勒那一套东西,有什么区别?

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死了的斯拉夫人才是好的斯拉夫人;用火枪获得土地;用坦克获得土地……区别在哪?

明明是大土地投机商、金融投机资本;和毛皮业商业资本、以及生产印第安人所需商品换取毛皮的产业资本之间的矛盾。

进步性,体现在哪?

土地投机商,大战毛皮销售商。

小地主,大战扛着小船收皮货的小商人。

金融投机资本家,大战商业运输贸易资本家。

土地证券商,大战生产消费品的生产商。

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大战要为消费品制造印第安人贸易交易市场。

这是正义?进步?

从进步的角度去看,汉考克这样的走私贩子,才有点进步性,反殖民主义所强加的航海条例强制重商主义贸易,因为其身后站着新英格兰地区蓬勃发展的酿酒业、木材业、畜牧业等产业的发展。

这种走私和鸦片战争的区别,老马说的很明白:鸦片战争,是打着自由贸易的幌子在搞垄断贸易,因为满清是禁鸦片的。而鸦片的流入好白银外流又导致其余工业品消费不足,哪怕是从世界大市场和自由贸易的角度看,鸦片战争都是反动透顶的。

从发展资本主义的客观角度看,禁止跨越阿拉巴契亚山脉,早点让人口增长到可以发展工业、早点让十三州的劳动力和土地剥离,进工厂去打工,才是有利于发展资本主义,早点解决那两种私有制的矛盾,解决垦殖殖民地小资产者意识反资本主义倾向的痼疾。

从纯粹的人形、道德、善恶上讲,大顺支持法国占据俄亥俄地区等行径,也是正义的、道德的、人性的。

因为,法国肥沃的土地,使得法国对于跨越大洋去种地,兴趣并不是太大。

而中法之间的毛皮人参贸易,贸易额巨大,且成为法国不再把北美视作“几英亩雪”的重要原因。

毛皮人参贸易的贸易额越大,印第安人就越可能活下来。法国为了这些贸易额,也会支持印第安人拥有自己的保留地,去交换毛皮而不是去屠杀。

是以,在北美十三州的命运问题上,因为大顺掺和的这一脚,使得很多问题变得复杂了、透彻了。

经济上:

若是贸易和关税问题得以解决,东海岸的商人、工场主、甚至一部分小生产者、以及南方的种植园业,与西部的土地投机商等之间的团结,必然瓦解。

而只要能够敲死英国的航海条例中的一部分,北美的货币问题也可以解决。北美是不产金银,可是南欧、加勒比有啊。

只要货币问题不出事,小生产者反对英国和英美共同大市场的情绪,就没那么激烈。

土地投机商的力量虽也不弱,但面对商人、工场主、英国政府、法国政府、大顺的联合绞杀,以及印第安人的光荣反抗,他们赢不了。

民族上:

美利坚民族的形成,更多是依靠这一次的宗教回流和宗教大辩论,或者可以视作是北美的宗教改革。

按照清教加尔文宗的教义:贫富不均等一切社会不平等的现象,都是上帝预定的。弃民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只有僧侣才能与上帝直接沟通,他们是主的旨意的传达者,和主的化身。

这就是早期山巅之城第一版中说的“有形圣人”。

这个教义……一开始问题不大。

因为垦耕殖民地的特性,使得资本主义的发展没那么迅速,劳动者都可以凭借劳动获得自己的一份生产资料。

就这种土地满地是、苞米随便长、好的旱草甸子上等地连成片的状态,这要是还能混到饿的活不下去的地步,那真可以说是你穷是因为懒。而且,谁勤快、谁虔诚、谁努力干活,确实就能小日子过得富裕。

所以虽然教义这么扯犊子,但物质基础在这摆着,倒是也没出大问题。

然而,伴随着百余年的移民、垦殖、先来者成本地主、欧洲金银资本的涌入、工商业的发展、适合垦耕的土地减少、土地投机商的圈地等等。

这些年,贫富分化、非常严峻的贫富分化,已经出现。城市已经出现了底层,农村也出现了佃农,契约奴的日子也过的不如早先干几年就能成自耕农了。

这时候,再去宣扬那一套:贫富不均都是上帝预定、你穷是因为上帝没选你之类的教义……

只能说,北美的小日子过的还行,贫民底层没那么多,资本主义的发展还没深入,否则的话,早一群人喊出来商人地主宁有种乎了。

这套东西,已经传不动了。

而此时的宗教回流、道德复兴等一套东西,就要大改教义,像平民传教,让平民重拾信仰和对上帝的虔诚。

因为,不改教义的话,底层百姓琢磨着:按这个贫富皆由上帝预定的说法,我都是被抛弃者了,我信你妈的信?

而又因为北美十三州各个殖民地的特性……别说统一的国内市场了,各个州之间的关税大战和互相提防,教会争端与冲突,使得美利坚民族根本没有被创造的条件。

还是需要这一次宗教复兴、道德回流,那些传教士到处溜达,十三州满地乱窜,使得各个州之间的沟通加深,才算是有了创造美利坚民族的条件。

但是吧……也因为教义需要大改,以及之前的起义抗争。

使得如马萨诸塞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允许浸礼派、教友派、贵格会、长老会、摩拉维亚派等,不需要再缴纳“异教丁税”了。再收,人家就要起义了。

问题是没钱怎么支撑宗教?不收“异教丁税”,就得问底层收。东边丢了西边补,自来如此。

现如今伴随着宗教回流、传教士十三州到处窜,以及加尔文宗那已经完全不合时宜的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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