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皇帝表了态,也有平章事认可,在场的人也就不再纠结里面的霸道太重的问题,而是开始顺着这篇策论思索里面真正要说的内容。
策论不提距离的政策,也不论证政策的可行性,就是说一个大概。可这个大概,也足以让很多人忧虑重重。
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问题。
不算王道霸道这些大义非义,还涉及到海关、关税、对外贸易体系、漕运、水师、南洋米……哪一个要动起来,都是天下哗然。
海关和关税,牵扯到庞大的走私集团。
策论中只用了三百字描述了一下贸易路线的变迁,论证了一下西域的经济价值不复从前,也不可能再复从前。
可这短短的三百字,直接把一些烂肉彻底掀开。
这么多银子流入,大部分都是避税逃税的,足见有多少人依靠不正当的走私为生。
就算是开海,只要还收入关税、出关税,那就杜绝不了走私。不用交税,自然比用缴税的赚的更多。
南派儒学的那位加平章事,想到刚才英国公“税在哪”的疑问,不免担忧。
倒不是说他就偷税漏税,而是担心皇帝脑袋一晕,搞出两件事。
一个是一口通商,封闭其余海关。
另一个就是郑和下西洋。
这两个无论搞成哪一种,都是皇室参与其中,垄断贸易。
税固然能收上来了,钱也固然能赚到了,但恐怕这样一来东南地区的外贸经济会受极大的影响。
英国公,左平章事则在思索里面说的另一件事:将来来自海上的威胁。
这里面又和漕运息息相关。
海运的想法,不是没有人提过,但定都北方,依赖运输,这废漕改海的想法,有两个问题一直绕不开。
一个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另一个就是沿岸的海盗、敌国海军的威胁。
现在来看,还是漕运更适合。
因为航海技术不过关,远距离航海,还是要靠针路歌。不管是风险性,还是沉没率,都高了些,远不如漕运安全。
可若是有西洋人的航海技术,再走海运,就完全比漕运更有利了。
至于沿海的海盗、敌国海军的威胁,这也还是一个海军是否昌盛的问题。若是海军昌盛,航海术有所提升,那么海盗也就不成问题。
等到有了强大的海军、熟练的航海术,到时候再慢慢把漕运废掉。
只要不求急,分几十年内完成,似乎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然而……英国公担心的,就是这个“急”字。
皇帝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有时候心太急。
心一急,就容易脑袋一热,就容易明明三十年做成可以名垂千古的事,非要三五年之内办成,恨不得死前的功绩比肩汉武唐宗,这就很容易出事。
想到这,英国公便道:“陛下,臣以为,这策论做的极好,后半段更是精髓所在。”
“然而,国朝如今第一要务,还是要平准部之叛。他虽以南洋比汉唐西域,亦不算跑题,但只恐文章流出,天下多有议论。有恐有巧言令色善于钻营之辈,以为陛下此时就是要开南洋,恐会上一些惊人之言。”
“是故,臣以为……应将这篇策论截断。”
“以上半段取之,而下半段,则做士子借殿试而上书之举,不宜作为策论,而应严藏之。”
“此事不比他事,若出,必引震动,更使一些有心之心借此行事。或上言蛊惑,或引发党争,不合时宜。”
“此策所做之论,宏大则大矣,只是若要做成,非一朝一夕,更不是夸夸其谈就可成。臣以为,待传胪日,天佑殿面问之时,应多做询问。”
“若能对答,则可用。”
“若是问他该如何做,他却答只要做了便如何好,那又和理学腐儒空谈道义又有什么区别呢?”
英国公心里清楚,这篇策论基本上就是刘钰做的,以他在北边和罗刹人谈判的作为来看,除了他没人有这样奇葩的天下观。
不管是出于同为勋贵自己人的圈子,还是出于之前做事的喜爱,英国公心眼里是支持刘钰这样的年轻人的。
但英国公已经老了,在左平章事的位子上干不了几年了。儿孙辈也都安排妥当了。
或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亦或许,自己这辈子该做的都做完了,儿孙辈的事也都安排下了。那就不得不考虑国事了。
现在看来,刘钰在北边的事,做的还好。
可英国公必须要再确定一下,刘钰做事是否急躁?是否夸夸其谈?是否不考虑后果?想问题的角度是否全面?
选魁首之前定不下来,但传胪日的天佑殿面问却可大致判断出来。若可用,自然支持;若不可用,那便做最后的进谏:此人不可大用。
否则配上皇帝好大喜功而又急躁的性子,必出大事。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以为英国公是在出面维护,不想再引发更多的争论,所以才要把卷子截断,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嗯,卿所言极是。既如此,那就以上半段为策论、下半段为借策上书,此古士所为,不违制。取其上半,点为魁首。”
第131章 新型宗藩关系
历史上的传胪典礼,是出过一些奇葩事的。
比如某状元徐开业,被榜眼摆了一道,花钱买通内侍关门不准他进,传胪大典时间一到,要点为状元的徐开业在城外哭进不去城,榜眼进了一位成了状元。
刘钰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至少此时朝中还没人敢这么摆自己。
初试合格之后,传胪日所穿的锦服等都已经分发下来。
武德宫作为皇权的直属力量,为示“武德”之意,也算是一种恩宠,传胪当天可以剑履上殿。
大清早,距离天亮还早,翼国公府便已经忙碌起来。
雨燕等几个丫鬟起的更早,将仔细检查过后一点灰尘都没有的锦服拿来,保证上面没有丁点的褶皱。
换上锦服,戴上武士的皮弁,在头上插了两根传胪日特许的装饰羽毛。又检查了一遍当日荣恩无限剑履上殿的短剑。
略作打扮,雨燕就像是夜里穿针引线看针眼儿一般,把刘钰看了个遍。
“三爷今日必可为魁首。”
几个丫鬟也都说了句喜庆话,刘钰却道:“也未可知。国朝人才济济,正值兴盛,岂敢自大?”
题目上看,就是“钦点”,所以这反倒是要低调一些。最起码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收拾完毕,天还没有亮,国公府里别处也都点了灯。
刘钰匆匆去见了母亲做晨省,母亲也早就起了,打量着穿着传胪典礼锦服的刘钰,笑的欣慰,叫他也不要在这里耽搁。
辰时初,大约是早晨七点钟,典礼就要开始。
五点钟就要在午门外排队,从家里出发的时间就更要早。
一路到了午门外,时间还早,大臣们自有专门的房间可以休息。
刘钰这一批等待典礼的人没地方可去,一个个为了防止在典礼中出现想拉屎撒尿的情况,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
等的无聊,又都是武德宫的同窗,只好聚在一起抽烟闲聊打屁,站的累了就蹲在地上,很有几分等待日结工作的三和大神气度。
大顺自比李唐,这午门的官方名称其实是五凤楼。
然而就像是六政府还是私底下叫六部一样,嘴滑者比比皆是。
后世的太和殿,曾经光复京城后改名为倡义殿,然而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又改回了奉天殿,这就有几分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的味儿了。
奉天倡义大元帅,如今是奉命于天,而非倡义护民了。
待午门一开,大臣们分批进入。
直到最后,刘钰等一班参加了前几日考试的排队从门进入,到了金水桥附近,又要整队。
或许平日里没有这么严格,但今天是典礼,又有一堆可能第一次进入到皇城的,御史和礼官们在那再三重申注意仪态。
乐人就位,在奉天殿的屋檐下就位。黄案就绪,皇帝銮驾前来,鼓乐齐鸣。
各路大臣就位,刘钰等人跟在后面,根据初试的成绩,左右左这样插着排列在大臣的后面。
待乐声少歇,天佑殿首席、左平章事捧着三卷试卷来到銮驾前,把第一卷读了一遍。
才读了几个字,刘钰就听出来那是他默写的那篇文章,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化为乌有。
和他一起排队站立的,可以想象此时的心情必然失落。
只是才读了个千百字,就戛然而止,又换到了下一策的“有制之兵”。
刘钰本想着搞点大新闻的,他早就问清楚了传胪典礼的种种,知道左平章事会把文章众人面前读一遍。
所以他才写了一些关于“天下观”的话题,本想着引出一番激烈的讨论,哪曾想居然只读了前面小段后面直接无视了?
这让他很是不爽。
待卷子读完,拆开糊名,左平章事将卷子递送到皇帝那。
武德宫选出来的是郎官,是皇帝嫡系,故而点名字的也是皇帝,以示皇帝亲卫。
“翼国公刘盛之子,刘钰,为魁首!”
前面带上爹的名字,应该是担心出现重名的情况,万一有两个人同时出列,那就有些尴尬了。
大殿前的卫士齐声叫喊,把刘钰的名字喊了三遍之后,刘钰这才从后面迈步出来,就在阶下,单膝跪地。
传胪之日,剑履上殿,不行五拜三叩之礼,而以军礼,以不负武德之意。
随后又点出了第二、第三。
再往后的卷子就不用读了,点了名字后依次出列,觐见皇帝。
大礼之后,皇帝再选出十个人,前往天佑殿问对,最终从三甲和其余七个人中再选两个,凑五个,授予龙禁卫一职。
一旦被授予了龙禁卫,便可以跟着皇帝参与朝会,有旁听权,没有上奏的资格。
也有资格在天佑殿旁听一些政务事,但关键军事依照皇帝的信任程度是否有资格旁听,一样也是没有议事的权责。
礼成,大臣散去,刘钰等选出来的十个人又依次排好,在天佑殿前缴了武器,依次在门口等着问对。
他是魁首,也是第一个被叫进去的。
迈步进入,门一关,就像是前世的面试一样,皇帝居中坐着,五个平章事坐在左右。
剑上缴了,这时候就要对着皇帝五跪三叩,跪在地上等待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