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44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但只不过,若是这里驻足静听的是大顺新学派的那群人,不免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冒。

这倒不是因为什么民族性、什么传统之类的东西。

而是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人的意识,是依托物质现实而存在的。

在都是熟人的、万把人口的、有头有脸的人都互相认识、熟人社会的波士顿,讲这个东西,当然是符合此时物质现实基础的。

让一群自小的认知是几亿人口的社会、依靠科举选拔人才、维系统治的大顺的人听来,难免觉得,桃花源美则美矣,却不现实。

老马说过:【经济学原则上,很多人把极其相异的两种私有制混为一谈了。】

【一种,是生产者以自己的劳动为基础,自己拥有生产资料的劳动的私有制。】

【另一种,是以对他人劳动的榨取为基础。】

【后者,不单要与前者正相反对,并且完全要在前者的坟墓上发育】。

在此时的北美这片土地上,以及从此时一直到1830年完成转型之前,实际上这两种私有制,一直是以一种混为一谈的形式存在的。

北美的特殊环境、清教徒的垦耕劳作、广袤的土地、对原住民的屠戮侵占,使得大部分殖民者,都“恰好只有够自己亲手使用的资本”。

自耕农、小生产者、小资产者为主体的这群人,依托着此时北美的现实状况和阶级基础,无疑非常容易接受约瑟夫·沃伦所宣讲的,柏拉图基于城邦和熟人社会以及家庭奴隶制所构想的5040人票主政治。

正如俄国曾经“既痛苦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又痛苦于资本主义不够发展”一样。

北美也经历过本质一样的事,只是表现出的形式不同。

老马说:【对民众土地的剥夺,构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法的基础。】

【而垦耕殖民(这里的殖民指的是类似北美这种,而非印度这种),却是土地的大部分,属于民众所有。每个殖民者,都可以把那种土地的一部分,转化为自己的私有,转化为个人的生产手段,而仍无害于后来者和他们一样的活动。】

【这,正是垦殖殖民地的繁荣与痼疾——对于资本殖民的反抗——的秘密。】

历史也正是遵循着这样的道路,一路向前狂奔。

伴随着土地逐渐被占满、移民越来越多、后来者可以接受更低的工资,以及更多的没有自己生产资料而只能受雇于人的移民者逐渐增加。

到1830年代,以雅各布·阿斯特,从搞对华贸易积累为美国首富拥有2000万美元开始投资纽约地产为标志。

那两种被混淆了的私有制,终于分开了胜负,也终于破灭了北美这些元勋们依托于熟人社会和小资产者自耕农私有制而构想的政治架构。

一场浩浩荡荡的资本主义大发展,就此拉开帷幕。

那种以对他人劳动的榨取为基础的私有制,用更高的生产力和更符合生产力水平的生产关系,逐渐取代了那种以自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

这便是老马说的: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必须要把以自身劳动为基础的私有财产破坏,必须要把劳动者剥夺,并且以此为条件。

而这个条件,在各国是以不同的形式展现出来的。

在北美,是以后续的大量移民、资本占地、逐渐无法容纳完美的小资产者自耕农社会的膨胀人口,在1830年左右达到阈值,最终引爆了南北战争。

这也是后世红脖子和北方之间的历史渊源。

一个是本质上还是保守的小资产者的、以自我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所衍生的意识。

一个是以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为基础的私有制所衍生的意识。

只不过诚如老马所言,这两种私有制,常被人混为一谈。

甚至于,其实此时,这两种私有制之间的差异已经初现端倪了。因为,此时南方乡村的人均资产,是392英镑;而北方乡村的人均资产,只有200多。

包括后来的翻越阿拉巴契亚山、闯西部、宅地法等等,都是试图延续建国基石。

距离城市越远、距离种植园越远、人越少地越多,这种最开始的传统也就越深。

应该说,在北美建国伊始时候,由此时的垦殖小生产者私有制为基础的意识形态,伴随着时代的发展,需要打越来越多的补丁。

熟人社会的社区、基层的小生产者意识形态衍生出的自组织;与帝国本身、大资产者的利益之间所产生的矛盾和裂痕。

本质上就是扭曲了这两种私有制、统归于“私有制”这个概念所产生的扭曲。

写“经书”的时候,是小生产者、自耕农、每个劳动者都能获得自己土地和生产资料的时代。

这种经书到了新时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这是必然的。

一个需要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劳动力、更密集的资本;一个需要适当的人口,都可以把那种土地的一部分,转化为自己的私有,转化为个人的生产手段,但又需要加一个仍无害于后来者的前提。

某种意义上讲,大顺这一次非要瓜分北美,也算是一种促进历史的进程。

西部的土地被占、南部的土地被占、北部的土地被占,十三州所能容纳的“可以把那种土地的一部分,转化为自己的私有,转化为个人的生产手段”的人口基数阈值就越少。

换言之,用不到1830年代,被剥离了生产资料而足以发展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人口,就会出现。北美的工业化和打破小生产者所有制的工业大发展,也会极大提前。

百十亩地十头牛,谁去工厂打工?

大顺绝不会允许东海岸人,翻越阿巴拉契亚山,去寻找新的垦殖地,以确保更多的人拥有自己的土地。

因为大顺也正在用类似的方式,试图让西海岸的大顺人,拥有自己的垦殖地。

这种【垦殖殖民地的繁荣与痼疾——对于资本殖民的反抗——的本质】,就是此时约瑟夫·沃伦宣讲的这一切东西的经济基础。

因为这些东西,真的很符合此时北美东海岸的经济基础,以至于是那样的诱人、那样的符合此时人们对于理想国的设想。

它不是错的,甚至不是不合时宜的。

但它的问题,也偏偏在于过于合时宜。

因为大顺的出现,和刘钰试图以金矿引诱跨太平洋移民的想法,使得这种“时宜期”,大大缩短了。

不管怎么说,此时约瑟夫·沃伦讲的这些,是好事。也是一个基于此时经济基础和物质条件的正确选择。

当然,这也有利于大顺这边卖货。小生产者、自耕农的消费能力,还是很高的。

第144章 贸易割裂

北美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一个步入新时代的国家,要到南北战争结束。

在此之前,代表自耕农、小资产者利益的早期驴象联合的反联邦党,和试图发展工业、央行主导、大基建、制造业、关税的联邦党以及后来继承的辉格党,就已经你死我活了。

没那么多玄之又玄的抽象扯淡,就是老马说的两种私有制之争,到了那个时间点,足够的移民使得拥有了足够多的被剥离了生产资料的劳动者。

是保持自耕农小生产者的旧时代?

还是工业化、走向资本主义时代?

这二者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正如老马所言,后者正是在前者的坟墓上发展起来的。

是陌生人的工商业都市?

还是熟人的自耕农村镇?

是昭昭天命开疆拓土,继续保证每人百十亩地,广泛自耕农?

还是深化改革,在内部纵深发展,修铁路开工厂,创造更多工业资本家和复合经济?

联邦党和辉格党最后死了,但他们在死前,已经基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时代来临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自耕农个小生产者都碾个粉碎。

也同样的,因为它死了,所以原本一体的驴象反联邦党,自然也就分裂了。

不过于此时,北美并没有1830年代的经济基础,也就注定了他们的理论是倾向于小资产者、自耕农的。

只不过,马萨诸塞州的情况有点特殊,和宾夕法尼亚等地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固然说,这里的人上次被英国坑了一次,被英国政府狠狠抽了一巴掌。

也固然他们作为自耕农,小生产者,没有义务也压根不想给英国服兵役、帮英国打仗、或者给英国交税等等。

但是,马萨诸塞州需要直面印第安人、法国人。

故而他们反英的情绪存在,但在法国人被彻底赶出北美之前,他们的反英情绪也没有那么激进,至少现在还是柔和一些的。

毕竟还得担心法国入侵,报复之前的阿卡迪亚驱逐事件,同态复仇。法国人是异端,是天主教,那可比英国可怕多了。

这些人,也有一部分倾向于奥尔巴尼会议里富兰克林提出的思想,十三个州能够有个联合议会之类的东西。

最起码,打仗不是马萨诸塞州自己的事,你们别的州也出点力,别因为离得远、打不着我,就觉得我凭啥要出钱保卫北方边疆,或者北方边疆的敌人又打不到我们南方州之类。

约瑟夫·沃伦此时虽然在讲柏拉图的票主政治构想,但他依旧只是以本州为中心去讲,暂时也并不牵扯到十三州和英国之间的关系。

在宣讲结束后,约翰·汉考克和沃伦打了声招呼,略施眼色,两个人便来到一处僻静的房间。

“前一段时间你和你去了哪里?”

汉考克狡黠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盯着沃伦手指上带着神秘符号的戒指,说道:“和你加入共济会一样,我前段时间去探寻真理去了。至少,在我听来,他们的道理是可以称之为真理的。”

沃伦哈哈大笑,问道:“那是怎样的真理呢?”

“关于贸易和经济的。”

对这个回答,沃伦微微一笑,颇为不屑。

“我的朋友,你要知道,真理,也即至高的智慧。其根基不光是理性,也不是理性知识所划分的世俗的诸如贸易学、经济学、或者物理之类的学问。”

“至高的智慧是独一无二的、包罗万象的,一法通万法的学问。”

“认识上帝是很困难的。从始祖亚当到我们今天,数千年来,我们一直为这种认识而进行工作,但是我们还远远未能达到目的。你又怎么能说,你探寻到了真理呢?”

“人,不能窥视祂的真理,也就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包罗万象的、一法通万法的学问。”

“我们就像是一个孩童,无法理解祂的智慧。”

“就如同儿童质疑最一个精巧的钟表师傅,他质疑的原因,源于他根本不懂钟表。”

“而你所谓听到的真理,只不过是那个孩童,发现给钟表上弦钟表就会走。于是这个孩子告诉同样是萌童的你,说他洞悉了钟表的秘密……”

这样的宗教说法,全世界都差不多。共济会又不是只有念圣经的,共济会也有念古兰经的、也有念吠陀经的,都差毬不多。

在认知论上,此时全都是这种正确的废话:假定有一个创始者,世间存在一种一法通万法通的规则,这个规则指导着宇宙的运动。若能知道这个创世规则,则物理化学数学天文地理之类的学问,皆可全通,因为这一切学问都只是这个创世规则的衍生。

说他是正确的废话,因为他就是正确的废话。

没有人否定宇宙的规则。

一种人,选择一步一个脚印,从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再到太阳为什么发光发热,人的生老病死、数字的变化无穷,再到时间、空间,一点点地积累这种科学和知识。当把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研究懂了后,即可宣告人类掌握了宇宙的奥秘。

通万法则通万法。

另一种人,则是确信,通过自身的冥想、净化心灵、灵魂中容纳创世之光,拉近与神的距离,从而接近祂那不可名状的无穷智慧。

通一法则通万法。

某种程度上讲,大顺这边变革期一些儒家学派之间的矛盾,也是类似:在与佛教的激烈交锋中,逐渐被染,认为有一条路,你先通了这条路,则万法通;而另一派派则认为,周礼、六艺,诗书礼乐、算数天文,这些技巧的东西,在实践中可以体会儒之真意。

只不过,没有这么奇葩,但大抵上也就是这么一种分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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