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2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而且,东印度公司这些年,一直在花大笔的钱,养一群鼓吹手,证明东印度公司给印度和中国送白银的行为,是对经济非常有益的。

天天讲。

月月讲。

年年讲。

托马斯·蒙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呢?

这么说吧,他认为【英国不如荷兰成功的原因,是因为英国国民的劣根性。而英国人不具备荷兰人的职业道德、对炫耀性消费的克制、以及充满活力的商业精神、平凡而伟大的民族性。这些,都是英国人所不具备的,所以英国的贸易不如荷兰。】

他的两篇雄文,是东印度公司一直以来的理论基础。

也是东印度公司能够再度获得贸易特许权的理论基础。

架不住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讲了几十年,公司雇佣的宣传员一直在宣传。

在英国,这套理论,是真的有人信,而且信的还不少呢。

那“搬石头”的问题,也就出现了。

东印度公司是靠什么挣钱的?

把外国货卖回本国,把白银往印度中国送,从而保证了公司的利润。

大顺选择参与欧洲战争,如果要搞自己往欧洲卖货,谁的损失最大?

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的那一套理论,是否支持进口和贵金属外流?

支持。

对中国的工业资本而言,是大顺西洋贸易公司买货,还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买货,有区别吗?

没有。

对中国的商业资本而言,是他们控股的西洋贸易公司运货,还是东印度公司运货,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

对英国百姓而言,是东印度公司卖茶叶,还是大顺这边过来卖茶叶,有区别吗?

没有。

东印度公司存在的经济学解释合理性,提炼之后,是解释“贵金属外流合理”?还是“东印度公司存在合理?”

当东印度公司等于卖货者的时候,这是一件事。

但如果东印度公司,不再等同于卖货者的时候,这就是两件事了。

为什么说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当初从一开始,东印度公司的经济学家,就站出来说:穷吊,你们捞不着入股,看着我们挣钱眼红,就在这穷哔哔。我们公司就是买办,就是靠进口商品打击本国工业而发财的,国王还有股份呢。你也不打听打听,大股东都是谁,就在这穷酸,我们就是统治阶级,不服憋着。

这就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明明是个很简单的事,非得让董事会成员成为经济学家,再专门写文章证明贵金属外流未必是坏事。

从而站在一个更高的经济学的角度,反推出了东印度公司存在的合理性。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东印度公司天天讲、年年讲,讲的英国很多人相信这一套理论。

那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无非就是大顺取代了东印度公司,作为货物提供者。既然贵金属外流,未必是坏事,那为啥不能接受呢?

威廉·皮特新托马斯·蒙的这一套理论吗?

显然不信。

之前,信这套理论的人,显然不会反对东印度公司。

而不信这套理论的人,显然是反对东印度公司的。

但之前反对东印度公司,也分两种情况啊。

一种,是纯粹的三观问题:在这扯犊子呢?在这个贵金属世界通用、不能印纸钞的时代,你跟我说贵金属外流、进口外国货物,未必是坏事?这说得通吗?

另一种,不是三观问题,而是利益问题:凭啥你东印度公司自己霸占这东方贸易品?这么大一块肉,凭啥就你们自己吃?我也想吃呢。

第一种人,倒是好说,他们的三观决定了他们的态度,并且由此三观引出的行为,可以确定,之前反对东印度公司,此时就反对大顺的贸易品进口。

第二种人,那就麻烦了。

东印度公司炸了,是不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啊。

大顺把货物运到伦敦,或者阿姆斯特丹,放开关税和贸易保护,好不好?

当然好啊。

我可以卖茶叶,你可以卖丝绸,他可以卖棉布,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为啥不支持放开关税?

我一不是兰开夏的纺织工、二不是在曼彻斯特开纺织作坊的、三不养羊、四不搓羊毛、五不捏陶,我为啥不支持放开贸易?

纺织工失业?可以去北美当契约奴嘛,好好干个七八年,不就有自己的一块地了吗?

对于一些中产家庭,尤其是买了国债的中产家庭来说,这本身也不是个坏事吧?

比如,国债可以用关税来抵押偿还啊,总比自己买的国债打水漂了强吧?

威廉·皮特不怕别的,就怕大顺这边参战的目的是贸易问题。

基本上,英国可以守住海峡,这一点他信心十足。

北美的情况,问题也不大,清教徒不会接受天主教法国的统治。

国家嘛,有盛、有衰、有胜、有败。

基本盘不丢,别的东西,总还有机会拿回来。

要是别的东西,比如丢了汉诺威,说不定还是个好事,可以彻底让英国和德国脱钩,成为真正的英国,而不是德国人的英国。

比如加勒比的产糖岛,丢了固然是损失,但大不了以后夺回来。自己就算死了,没机会再从政了,总还有后来人,可以编练海军,将来再开战就是。

这都不会威胁到英国的根基,只是暂时的失败。

怕就怕,大顺这边参战的目的,就是贸易问题,那英国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现在有没有破局之法?

理论上,其实是有的。

但是……

就像是当初刘钰担心的印度问题一样,英国把印度丢给法国,让中法之间为了印度开战,驱虎吞狼,则英国至少可保大西洋海权。

然而,理论上可行,实则行不通。

同样的。

此时,若是皮特能够让英国放弃汉诺威、割让巴巴多斯等加勒比岛屿、出台法令禁止北美殖民者越界、放弃对普鲁士的支持、支持奥属尼德兰非武装化、撤出纽芬兰渔场的捕鱼权……

然后,以此和法国单独媾和,瓦解中法同盟。

理论上,也可保住根基。

但是,这可能吗?就算他以一心为国计长远的精神,肯背这个大黑锅,骂名我来担,国王和议会让他背吗?

第118章 死与复仇(十八)

威廉·皮特并不是先知,所以他也不可能知道工业革命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英国在1790年前后开始爆发式增长、拉开个世界各国差距的根本性力量。

但他终究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拥有一种战略上的敏锐嗅觉,并且相信英国的未来在商业和贸易上,而且非常理解殖民地经济的逻辑。

虽然其实他赌错了,或者说迫于现实和传统的认知,把未来仍旧赌在了蔗糖、烟草、和纽芬兰的鳕鱼上——以史为鉴到刻舟求剑的程度,自然知道,鳕鱼、蔗糖、烟草,是过去百余年欧洲经济贸易的发动机。

以史为鉴的目的,是知兴替、明盛衰。

皮特和辉格党与托利党都不同,英国是个很注重传统的国家,但传统本身是可以自己伪造的,并且宣称这是传统的。

辉格党和托利党对于“传统”这个的定义,都忙于去论证,传统到底是君主制还是议会制。

形成这样一个死循环:

因为我们的传统——所以我们现在强盛——如果我们想要保持强盛——就要继续巩固传统。

最终,这个问题,只能演变成“传统”到底是啥之争。

因为这样的死循环,所以谁是胜利者,谁就能定义传统;而不是谁真的遵循传统,谁就获胜。

托利党说,传统是君主制,并举例甲乙丙丁;辉格党说,传统是内阁与自由,并举例子午卯酉。

皮特并不尊重这种自我定义的传统,他要是尊重传统,他就不可能顶着“大平民”的旗号,去搞反对派从而获得威望。

从历史中,皮特看清楚了英国这几年发达起来的真正原因,破除了英国此时对于自己为啥发达了而不知的普遍焦虑。

只不过因为他不是先知,所以无法预判工业革命,但却凭借对史书的理解和总结,靠着一种敏锐的天赋提出了全球殖民地战略,为今后英国纺织业革命的爆发提供了基础。

英国纺织业的发展,到底靠的是什么?

是传统?

是民族性?

是自由的贸易?

这些此时在伦敦叫声最烈的东西,只是解释现状的一种回答。

而实际上,脉络是很清晰的。

1647年,八十年战争结束,西班牙解除对荷兰的贸易禁运。

荷兰处在莱茵河入海口,北连波罗的海、南接法国、沿着莱茵河向内是莱茵河流域的运河水路。

什么地理位置,能敌得过大河入海口这样的地理优势?

1651年,独栽者克伦威尔发现搞这种自由贸易,英国扛不住了,于是出台了《航海条例》。

1654年,疯狂造舰的护国公,暴打荷兰,自由贸易争不过,那就武力解决,荷兰战败。

1666年,出台《埋葬法案》。死了之后,必须用呢绒布包裹埋葬,任何不用羊毛呢绒布包裹埋葬的,罚款15两白银,且此呢绒必须由本国生产。此法案一直持续到1814年,成为1666年到1814年研究英国家族、家谱的重要一环,因为所有人死后都必须在治安官那登记,后世伪造家谱,拿着当初的登记簿一看,连个羊毛呢绒的“寿衣”都穿不起,登记为“NAKED”,显然那就不是绅士。

有一说一,大顺这边之前历朝历代的封建王朝,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也没离谱到死了之后买棺材板也得硬性规定必须买哪里哪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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