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1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而陈青海一直以来经营的形象,则可以简称为“军人都很单纯,都是为祖国尽忠而生的”,纯粹的军人。

所以他没有在南洋,而是作为渤海大顺主力舰队的二把手。

爱德华·霍克,也大约是这么个外在形象:军人都很单纯,都是为祖国尽忠而生的。

不过,不管是陈青海也好、霍克也罢,能够混到舰队司令,正儿八经的此时地球的海面上只有势力的几人之一,要说他们就真的是那种纯粹的人,显然不可能。

他是最早在海军中,向士兵灌输爱国主义和海军自豪感的军官,并且成为了一段佳话,由此开启了他“纯粹军人”的形象。

在约翰·宾枪决事件中,一直是单纯军人形象的霍克,提供了一份看似很单纯的证词,间接促成了约翰·宾被枪决。

之后的布雷斯特封锁中,他展示出“纯粹的、莽夫式的、不懂政治的、单纯的”军人形象:海军部和他的意见相左,二话不说驾驶着自己的旗舰回港,上岸讨说法——谁他妈觉得能干的比我好,谁来干,不能干别在那穷哔哔,把海军部逼得没办法让乔治·安森重新出山当了半年的海峡舰队代理司令——一时传为佳话。

而在威廉·皮特的进攻法国海岸战略中,他对威廉·皮特的方案不满意,便写了一封很长的反对信——私人信件,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情况”,被“一不小心”公开了,导致反皮特的政客以此发动了一波对皮特的攻势。

但在信被公开后,霍克主动道歉:理由是自己逾越了政客和军人的分野,虽然这封信是意外被公开的,但依旧是不对的,作为单纯的军人,不应该在国家战略和政治层面,提出自己的想法云云。

大体上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换到大顺这边的话本、小说、戏剧了,大概就是那种黑脸忠臣勇将的的形象。

但要说一个能混到这种地位的人,混到舰队司令的位置,真的不懂政治,真的那么单纯纯粹……只怕这就不是现实世界,而是话本戏剧世界了。

总的来说,在大顺参战之前,霍克支持威廉·皮特的战略方针:即持续不断地骚扰法国海岸,迫使法国将大量的陆军堆积在海岸,从而缓解汉诺威和普鲁士方面的压力,也迫使法国将舰队分散。

但霍克认为,皮特是个“在大略上正确的战略家,但在战术选择上是蹩脚的”。

即:骚扰法国海岸的战略,他认为是正确的。

但是,骚扰哪、攻打哪、具体打什么地方,他觉得内阁和海军部那群人,脑子有问题,纯粹是对着地图瞎指挥。

当然,伴随着大顺参战、西班牙参战,大西洋上的海军力量对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英国已经动用了全部可以动用的海上力量,70000名水兵,250条各种各样的战船和武装商船,看起来不少。

但实际上,能够在大洋决战的正规战舰力量,是少于中法联合舰队的。不可能指望着征调公司的商船,去大洋决战,守守海峡还行。

这种情况下,霍克也不同意任何激进冒险的决战,因为现在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丢掉加勒比,北美的200万人口基数在那摆着,都是新教徒而非天主教徒,法国不可能攻下北美。

然而要是决战打输了,那可能丢的就不只是加勒比了,很可能整个英国都要陷入混乱。

现在,大顺这边说明了来意,来送还直布罗陀的俘虏,并且提出要去敦刻尔克。

对此,霍克认为这是一个和谈的契机,并不会过多地展示他的高傲。

至于大顺这边提出要去敦刻尔克,霍克也明白大顺这边的政治意义,他为了防止被内阁那群人又在那为此争辩,便很巧妙地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允许大顺的舰队前往敦刻尔克,因为他是负责封锁从敦刻尔克布雷斯特角的总指挥,这件事虽然包含政治问题,但也可以算作单纯的军事封锁问题。

至于是否可以前往伦敦、是否可以将战舰开到泰晤士河,这个,他表示自己无权决定——这需要内阁和海军部的命令,否则他这个海峡舰队司令,让敌人把战舰开到泰晤士河,那他就得被枪毙了。

第113章 死与复仇(十三)

虽然这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方案,但陈青海也能感觉到霍克的态度,至少霍克也不希望这仗继续打下去了。至少在战略上,他认为只是小输或者大输的问题了。

这个模棱两可的方案本身,就代表了海军,或者说海峡舰队主要军官的政治态度。

否则的话,以此时海峡舰队的实力,也一直以来的傲气,是不可能允许中法舰队前往敦刻尔克的。

同意前往是态度。

不同意直接去伦敦,是规矩。

爱德华·霍克之所以有这样的政治倾向,主要还是大顺的海军舰队的实力,是得到了他认可的。

否则的话,英国海军里,从不缺乏以少胜多的勇气。

但之前博斯克恩被击杀的那场海战,从撤走的一些英军军官的描述中,爱德华·霍克仔细分析了一下大顺的海军战术,得出了一个专业海军军官应有的专业结论:大顺海军的战略思路,和法国的完全不同;其战术体系,也和法国完全不同;其假装了燧发机的火炮射速,也远高于法国,并且凌驾于英军之上。

战略思路和战术体系,其实是一回事。

现有战略,才有战术。

法国海军的战略,就是一支“任务型海军”,存在且能威胁到英国海军,就是最大的价值;能把陆军运到岛上,就是最大的意义。

军费朝着陆军倾斜的现实情况,使得法国海军打起海战总是小心翼翼的狡猾,拒绝豪赌。

由此战略衍生出来的战术,就是倾向于找背风向,打对方索具船帆,打了就跑、打不过也跑,反正站着背风向又打你船帆,见状不妙就直接溜。

但之前击杀了博斯克恩的海战中,大顺这边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战术风格。

从海军那边比较简略的战报来分析,爱德华·霍克看出来许多的问题。

早晨八点钟,两边的舰队已经布阵完毕,前面的船只开始交火。

八点四十五分左右,两边的舰队头尾相接,列阵对轰。

九点十五分,处在大顺舰队前方的部分舰队,借助风向变化,忽然转向,横插进了英国舰队的尾部,六艘战舰紧随其后,从分割线插了进去。

从线阵战术上来讲,这种做法是相当危险的,因为穿插的时候,意味着要面临穿插位置上下两边的侧弦射击。

但大顺这边抓的机会非常好,风向忽然发生变化,分舰队的舰队长就带队算是赌了一把,插了过去。

然后,在爱德华·霍克事后看来,博斯克恩当时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就是让主力舰队回转救援。

当时的情况,是大顺舰队的靠近头部的分舰队,插到了英军舰队的尾部,分割了英军尾部的几艘船。

这明显就不应该救援。

因为插的是尾巴,风向、船速、转向机制、风帆特色在那摆着,头部的舰队转向来救援尾巴,至少也得45分钟。

45分钟,被分割的尾部那几条船,肯定被人多打一打没了……因为交战的时候,大顺的舰队还在持续向前动,也就意味着大顺舰队的中间和尾部舰船也在不断加入对分割的英军尾部战舰的围攻。

等着博斯克恩转向救援的时候,尾部的那几条船已经基本完蛋,结果再度又出现了多打一的局面。

在爱德华·霍克事后看来,博斯克恩当时就算没有被大顺的桅杆射手击杀,事后也会被枪决,明显是命令有误。

当然,爱德华·霍克也不是没有考虑到现实情况:这年月,通讯靠旗、硝烟弥漫、旗舰指挥、各舰都要依靠队形、《永久战斗条例》在那摆着、各舰的智慧又无法通过高效通讯即时操控……

这些客观因素,使得博斯克恩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并不代表线列决战战术就过时了,当时的情况事后复盘,肯定是有偶然性的。

比如风向。

比如硝烟掩护。

比如穿插时候没有坏运气从而活着插了过去等等、等等。

这使得当时能够做的选择不多,要么选择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插尾巴我也插尾巴;要么就选择不去救援,绕转风向追尾巴打。

但总之,回头救援肯定是不对的,那等于让大顺海军打了一个时间差,利用战列决战的缺陷,以多打少。

不过,从那场战斗的复盘来看,爱德华·霍克也可以看到一些大顺海军的战术风格。

胆大、敢赌、选择近距离打吃水线而不是打桅杆索具、分舰队有一定的指挥权而非全部都在旗舰那、年轻、有朝气、敢拼一拼赌命运赌前途……以及,估计他们的《作战条例》,也是鼓励这种局部优势战术的。

爱德华·霍克当然没看过大顺海军的作战条例。

但通过这场战斗,他对大顺海军的作战条例有了一定的猜测:鼓励海军在纵队对射时,抓住机会,穿插分割对方尾部,迫使敌军中军和前锋主力回援,利用风帆时代的转向时间差,达成局部优势。

当然,这需要条件允许,且需要分舰队舰长拥有极强的主观能动性。

并且,可能因为海军建军时间不久,故而更有朝气,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这玩意儿,不可能是意外,比如说当时的分舰队舰长晕头了,插到舰队尾巴去了。

显然,在训练中,他们一定训练过类似的战术,这样才能让分舰队指挥舰长,在风向改变之后,立刻抓住了机会。

并且,从后续来看,大顺舰队的其余战舰,也明显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这也不是说舰队司令临阵果决指挥就能做到的——如果没有针对性的战术体系,那么就算舰队司令是天才,以此时的通讯手段,和弥漫硝烟的战场现实,都不可能让舰队如此完美的执行战术。

当然,战后来看,大顺舰队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比如追击不彻底、对地形不是很熟、朝气太过以至于一些船过于莽撞而被截住等等。

那场战役,还有一个小插曲。

亲历过那场海战的双方水手,都对大约十一点半左右战场最激烈地方的巨大鲨鱼群印象深刻。

两边的水手在严酷的训练和痛苦的海上生活中,基本都是疯子、精神病、以及缺乏人味儿的“人渣”。

而战斗条例,又迫使战斗中,除非军官,否则重伤员是不能救治的。

炮仓里地方本来就狭小,一旦有人重伤占着地方,会严重影响装填速度。

所以……双方的、当然也包括此时主流海军强国如法国等,其海军作战条例都有这么一条:没用的水手往海里扔,别占地方。

死去的、重伤的、没死的,都直接往海里扔。船上的军官除外——实习军官是军官;枪炮长、炮长之类的不是军官。

是以,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被炮声和血腥味吸引来的鲨鱼群,成为了两边水手都难以磨灭的记忆。

大量的伤员被直接扔进了大海,被鲨鱼吃掉。

此时的海战就是这样的,平时也扔,只是赶巧了那天有大量的鲨鱼,难免印象深刻。

毕竟,此时的海战中,只有“死和不死”两种情况。

眼睛被炮弹砸碎的木屑扎碎,这属于不死,因为把眼睛抠出来还能动弹,日后是否感染听天由命,但属于是“可以不被扔海里”的那部分。也就是“不死之人”。

手臂断了,也算是“不死之人”。

以眼睛、手腕为界限,此等程度以下,均算轻伤,均算“不死之人”。

而剩下的,即便还在喊疼、或者还在那找自己的腿呢,都算是死人,直接往海里扔。

别影响装填,也别影响后面的火药猴子们运送火药,甚至不要影响开炮的速度。

终究,其实就算不扔海里,也活不了。

这个时候的海战,都是实心弹对轰。

二十四五斤的大铁球,几百米的速度飞过来,砸在身上,并不存在“重伤”这种可能。

即便大顺这边用橡木、桧木;西班牙那边用古巴雪松;英国用百年橡木……都没有什么卵用,只是说木头不容易四分五裂,不会造成“破片杀伤”,但是被砸碎的大块木头糊在身上,那也基本活不成。

除非到了互相勾船、甲板跳帮战,才存在轻伤、重伤之别。

炮战阶段,只有“死”与“不死”两种人。眼珠子被打爆就是活人、身上挨了一下结实的暂时还在那喊叫也是死人。

那场从十一点半开始的鲨鱼的盛宴,虽然只是战役的小插曲。

对高阶军官来说,他们记住了,还是大顺海军分舰队的穿插、包围、以多打少、打时间差。

然而对水手来说,包括两方的水手而言,都将是这场战役中记忆最深刻的一幕,大量的鲨鱼撕咬着被抛到大海里的战友的身体,鲜血染红了海面……

爱德华·霍克和大顺这边的军官一样,只是把那场鲨鱼插曲,看成战斗中的一个小段子。

但事后,败走的英国海军水手,继续服役,且能继续战斗;而大顺这边,也是立刻投入了对地中海和直布罗陀的封锁。

这让爱德华·霍克明白,大顺这支历史传统不长的海军,也拥有一批变态的、精神病人般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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