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06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至于这种想法对还是不对,那真的要分情况去看。

比如大顺,刘钰嘴上高喊着自由贸易,但实际上大顺的所有对外贸易公司,全都是垄断专营外加超额的军事义务和强制重型商船标准。包括刘钰自己在内,其实都不好意思说这叫自由贸易。没见过谁家的自由贸易,强制要求造更贵的重型商船且必须帮助朝廷培养水手海员的。

法国人是这个时代的念经王,英国取缔东印度公司的时候,鸦片战争都打完了。法国可是比英国早一百年前,历史上就真的取缔过一次东印度公司了。

问题是,如果早早取消东印度公司的专营权,法国就不会在印度失败?专营垄断的大型资本集团在印度都竞争失败,靠小散商,居然能被认为在印度可以打赢孟加拉战役、卡那提克南印度战争?

自由贸易的理论,是美好的。非常美好,大顺的松苏资本集团真的可喜欢了。

但现实操作起来,东印度公司存在、且拥有杜普莱克斯这样的一手遮天的实权人物时,能在南印度压着英国打;而历史上七年战争财政危机爆发后,取缔了东印度公司后,不久之后英国东印度公司控制了印度全境……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法国还不够开放和贸易自由,所以才导致在印度失败;印度失败,则正可以证明法国的贸易开放还不够深入,资本不够自由。这种螺旋话术,在1763年的法国,就已经成为显学了。

所以,刘钰坚决支持自由贸易,但只要除了大顺之外还有其余的国家存在东印度公司这样的大型资本垄断集团组织,他就只是嘴上高喊,绝不取缔。

而大顺要取缔西洋贸易公司的垄断权的前提,就是英国战败,取消航海条例,伦敦东印度公司解体破产;法国带头,各国取缔东印度公司。

大顺不怕搞自由贸易,真要是大家都自由贸易,就算是航海成本、造船成本,物价革命传导末端的大顺,也能卷死整个欧洲的造船业和商船航海业。

所以,大顺这一次参与欧洲战争,所宣传的论调,将会得到整个欧洲的启蒙主义者的支持——大顺参与欧洲战争,不是为了大顺的利益,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瓦解罪恶的、不公平的、少数人得利的专营垄断的东西方贸易模式。

很多启蒙主义者会认为,这将是对旧时代邪恶的重商主义的终结,是一场关乎全人类福祉的伟大征伐,是这个时代最进步的事业。

道义上,会有很多人认为,本国征收关税是邪恶的、重商主义是邪恶的、科尔贝尔主义是邪恶的、本国工业保护也是邪恶的。

这些都是新时代的巴别塔,是阻止全人类理性去判断各国的自身比较优势而发展本国最适合的产业的毒瘤。人类的未来是美好的,本国适合种地就种地、本国适合纺织就纺织,放弃本国不适合的产业,只有这样才有全人类的未来——这个想法,源于欧洲的列国纷争,体量太小,互补性很强,他们在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大顺还没把船开到欧洲,告诉这个时代的欧洲人:不,此时一个上三亿人口体量的国家,是有可能全面发展全产业的。

而这套理论,在大顺本身就已经实践了,并且依靠一个不算完美的统一的国内市场,做到了辽河种黄豆、山东养柞蚕、南洋种大米、福建种茶叶、松苏织棉布。

但这套理论的前提,是福建、山东、辽东、松苏都属于大顺。虽然牵扯到一些内部地方势力的利益和百姓失业问题,但整体上各省都没有海军和陆军。

欧洲的问题是,我也想搓羊毛、你也想搓羊毛。

你说你更适合搓羊毛,我更适合养羊,可我还觉得我更适合搓羊毛,你更适合养羊呢。凭啥你搓羊毛赚大钱,我养羊赚小钱?

这种空口争辩没啥用,最后还得上军舰、列兵,大炮。谁的军舰多,谁就适合搓羊毛;军舰少的那个,适合养羊。

刘钰之前的欧洲之行,到处兜售自由贸易理念,配上他在启蒙主义者里的“理性学者”的身份,效果是非常巨大的。

最起码,此时法国的显学,重农主义,肯定是在舆论上给大顺以极大的支持。重农主义和种地无关,其核心思想是只收农业税,免除任何形式的工商税。

还有就是资本势力的此消彼长,这一次法国在印度战败,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损失惨重。

而之前一直没机会上车的资本,眼红已久,此时当然是盼着大顺直接把货运到法国,交了关税之后,由他们控制东方贸易品在法国和其殖民地的销售。

这和瑞典的情况还不一样。瑞典没有广阔的内部市场,大顺与瑞典的合作,说的好听点是贸易,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欧洲最大的走私集团。

也就是英国议会关于“西印度蜜糖法案”议会争论中的那句“北欧工业品将倾销殖民地”的源头——北欧自己有个吊毛的工业品,倒是有两个超大号的和印度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东印度公司。

瑞典那百十万人口养不起买办集团,只能养得起专业走私贩子;法国的内部市场可是极为广阔,很能养得起一支专业的买办集团。

而且,如果法国征收对大顺贸易品的正常关税,只要买的足够多,确实可以达成“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效果。

这样,法国就可以取消对贵族和特权阶层征收的“全面二十分之一税”了,这笔税款,完全可以由关税取代。

这是一个能让启蒙主义者、特权阶层、巴黎高等法院、金融资本都高兴的提议。

只要不把那些生产者、羊毛工人、纺织工、陶工等看成是人民,那么这个提议,就是一个对“全体法兰西人民”都有利的提议。

当然,此时大顺趁着欧洲的中国热和启蒙运动,还披着一个“理性主义者的理想国”、“迷信的无神论之国”、“道德与法律之国”的大氅披风,哪怕是这种很务实的谈判,大顺使节团的人也要照本宣科地讲这些大道理。

因为,就法国这情况,早晚这些谈判的东西都要露出去,所以要谈也必须要起着高调谈。

要起高调,那就要避开谈大顺自己的利益,而是要给法国足够的台阶,让法国人看到谈判文本,也觉得大顺这边是真有“理想”的。

大顺使节团这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印度问题的文本,拿给了舒瓦瑟尔公爵,上面很全面地介绍了关于印度和东方贸易问题的解决方案。

首先,法国要正式取缔法兰西东印度和中国公司。

其次,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产业,由王室购买,在王室购买之后,再由大顺朝廷从法国王室手中购买。包括商栈、房屋、地产等所有权,将转交给大顺,且法国在对英谈判中,再无资格谈本地治里等所有权问题。

再次,大顺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法兰西保住加勒比与北美的利益,任何伤害到法兰西在加勒比与北美利益的条约,大顺都不会单方面退出战争。但作为代价,法国需要将毛里求斯、法兰西岛的所有权,以及岛上的港口、炮台、种植园等,交给大顺。

然后,大顺保证不会对法国进行任何形式的官方支持的走私行为,法国将在南特建立东方贸易品海关,大顺所有的商品,都将在南特海关一次性征税。法国取缔棉布禁止令等有关东方商品的一切行政禁令,一切交给自由而无所不能的市场去调控。

再然后,大顺保证不会对法国殖民地,包括西非的塞内加尔等,进行任何形式的走私活动。大顺支持法国对塞内加尔的贸易政策,任何商品,包括南特的征税后的东方贸易品,都将由法国船只和法国船主、法国商人运送。大顺不会以任何官方支持的形式,让没有在南特缴纳关税的商品,利用大顺的商船进入到西非。

最后,大顺欢迎中法之间的自由贸易。但因为大顺的国情因素,以及传统和宗教因素,大顺拒绝任何信仰天主教或者其异端的商人,前往好望角以东的大顺势力范围内进行贸易,所以法国政府应禁止私商越过好望角进行贸易,除非法国政府出面作保,船中没有一个有信仰且可能会试图传教的基督徒。

大顺也绝不会在法兰西建立关帝庙、城隍庙、妈祖娘娘庙、道观、和尚庙等宗教教堂。

这不是大顺不搞自由贸易,只是大顺朝廷的禁教令导致的,只不过恰好法国的商人都是基督徒而已。

这不巧了吗?恰好法国商人都是基督徒嘛。所以这是宗教问题,不是贸易问题。而且还可能涉及到大顺为了管理基督徒,而自创新东方教会、自行任命东方牧首的教义冲突。

除非罗马教廷解散,此事作为可修订条款,日后再商量。但在罗马教廷解散之前,或者法国脱离罗马教廷之前,此条款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更改。

按照大顺这边义愤填膺的说法,是大顺对当年不许祭祖、不许贴春联、不许过年、盗用上帝之名的事,怀恨在心,这事大顺保准和罗马教廷没完。

第053章 开战(十一)

以上这些条款,大顺会承诺,在印度方面解决英国东印度公司,切断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好望角以东的一切贸易往来。包括且不限于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及会直接查封东印度公司在松苏的商馆。

除此之外,大顺还会保证派遣一支五艘战列舰规模的分舰队,前往法国,支援法国海军。

五艘战列舰当然不可能改变英法海军的力量对比。

法国那天坑一般的海岸线地形,以及直布罗陀在英国人手中的现实,使得法国必须维系两支成规模的舰队。

一支部署在大西洋方向,另一支部署在地中海方向。

五艘战列舰,不说是杯水车薪,但肯定也不能起到直接扭转力量对比的程度。

不过,这正是大顺的谈判策略。

逐渐加码、每一次加码,都会给出一定数量的舰队支持。

下一次的谈判,以上一次已经谈成的事为基础不变。

免得一次性要价太多,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最起码心理上不太容易接受。

毕竟这一次,涉及到毛里求斯、印度、法国关税问题等等这些,在大顺的谈判里,只值五艘战列舰。

舒瓦瑟尔公爵考虑了一下关于东印度问题和东方贸易问题的提议,也发现大顺这边狡猾的很。

因为大顺开了一个非常恶心的价码。

这个价码,如果以单纯的白银计算,肯定是不只五艘战列舰的。

但这里面的意思,是说大顺当然乐于支持法国,并且派出规模更大的舰队。然而在派出之前,法国必须把这个条约认下,然后才能谈以后的事。

这就使得主动权始终被大顺拿捏着。

认了、签了,那么后续如果谈崩了,大顺大不了捏着鼻子扔出去五艘战列舰,履行了条约就拉倒。

而法国想要真的让大顺参战,就必须在完成了第一阶段谈判后,忍受大顺的继续加码。

不过,大顺在这个第一阶段的谈判中,还是表达了相当大的善意的。

明显,是要以好望角为界,大顺并不寻求在西北、加勒比、北美东海岸的利益。

舒瓦瑟尔公爵,代表的,是法国资本中的西印度派。而且就对未来的理解上,舒瓦瑟尔认定,这个世纪是蔗糖的世纪。

只不过,大顺这边认为,上个世纪,才是蔗糖和香料的世代,荷兰人赌赢了。

而这个世纪,是纺织品的时代,大顺把贸易的命运赌在了纺织品上,并期待能像上个世纪的荷兰人一样赢个大的。

中法之间能合作、而中英之间不能合作的根源,就在于印度问题。大顺的掌权派看来,印度很值钱;法国的掌权派看来,印度不值钱;英国的掌权派看来,印度很值钱。

在这个的基础上,中法之间关于好望角以东的问题,都是可以谈的。

但同时,大顺显然也给了法国一种完全不同的选择,也就是只答应第一阶段的谈判。

五艘战列舰,当然不能左右欧洲大海上的局势。

但是,大顺如果能够全面控制好望角以东,实际上对法国的帮助,细算下来,是当得起大顺开出的这个价格的。

道理很简单。

法国打仗用钱。

那英国打仗就不用钱吗?

理论上,法国还有很强的税收潜力,只要能够完成类似于一条鞭法和士绅一体纳粮的财政改革,法国的理论税收可以直接翻三倍,欠的这点钱,根本不是问题。

而英国,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税收潜力的。换句话说,因为英国的税收效率和行政效率奇高无比,所以英国税收的“潜力”,已经被耗尽了。

靠着这种税收和行政的高效率,英国得以和法国掰腕子。

但其税收潜力已经耗尽,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依靠国债。

那问题就来了。

为啥法国的国债去年很多人肯买,以至于随便就卖了一亿3600万里弗尔,而今年就只能卖出去几千万呢?

英国借国债,也得还。

怎么还?

用啥还?

英国靠什么,让百姓相信,能还钱?指着啥还?

不管是资本家也好,老百姓也好,得让他们相信,政府能还的起钱,他们才会买国债。

对于经历过郁金香泡沫、20年经济危机和南海泡沫的英国人而言,空口白牙炒作一些东西让人投钱,已经很难了。大家又不傻,连续吃了两次亏,而且20年那次大亏的人还没死绝,大家还没忘记。

这时候空口说,国债将来一定能还,而且利息一定支付的起,是没人信的。

所以,实际上,英国是由政府承诺用茶叶、咖啡、东方棉布和糖等奢侈品产生的消费税作为利息偿还。

而且伴随着孟加拉战役的胜利,使得更多人相信,政府真的能还的起债。

由是,才有了历史上大约20万户英国中产和资产家庭受此诱惑,购买国债,也使得英国得以在战争中,一共为战争支付了1.5亿英镑,也就是大约4亿五千万两的白银军费。

可以有爱国热情。

但也得要利息啊。

本金,可以说,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多事之秋,出于爱国热情,这本金就不挤兑了。那利息总得给吧?

最终,导致了历史上七年战争结束前,英国甚至试图直接奇袭西班牙,把中立的西班牙顺便干了。因为在战争结束前,加上之前的存量,英国一共搓出来100艘战列舰。

有钱,就好办事。

没钱,指定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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