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至于说法国自己的本土市场……法国自己的本土市场,到底值多少钱?其实舒瓦瑟尔公爵也不清楚。
但从东印度公司这些年的贸易额来看,就算有因为科尔贝尔主义影响下的重商主义国策的影响,但把这个影响去除,似乎也未必有多高的贸易额吧?
第051章 开战(九)
所以,大顺到底要什么?
这本身,就是个相当难的问题,不管是对大顺的大部分官员,还是对法国的高层官员,都是一样的难题。
其实大顺为这场战争到底要花多少钱,不好算。
或者说,统计口径不同,就很难算。
比如,如果大顺的目的,只是到马六甲关门,一口通商,把南洋全部消化作为目的,那么大顺的海军政策,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制定出来的政策。
如果大顺的目的是印度,并且要把印度全部消化,那么,实际上大顺此时的海军实力,也是严重超编的。
甚至,想要独霸整个印度,实际上大顺只需要最多五艘战列舰、二十艘巡航舰,而这种规模的海军实力,大顺十几年前下南洋的时候就已达成。
此时大顺有些扭曲的海军实力,就是为了欧洲这场战争而准备的。
因为,如果只是为了贸易,那么大顺实际上造海军的性价比很低,在马六甲一口通商,实际上回报率更高,而且高得多。
既然如此,那么,造这些战列舰的钱,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之前二十多年的超额水手和海军军官的培养,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维系了一支严重超编的海军,为此支出的军饷、军装、枪械、犒劳、粮食、布匹、补给,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如果这些都不算,那其实大顺为这场战争花的钱,并不算太多。
如果算,那这钱花的可就太多了,十个亿的里弗尔,都未必够。
大顺需要在欧洲,谋求足够的利益,才能回本。
而这个足够的利益,就是……各国,包括法国在内,解散其东印度公司,或者必须和大顺方面合股,由大顺主导。
各国要对大顺放开贸易,开放海关,给大顺一个不用太优惠的海关税率,但要保证大顺的货物在海关纳税之后,即可畅销无阻。
甚至,大顺这边,可以直接包税,包下来各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专营权的费用。
并且大顺将会在开普加强巡逻,对各国越线的商船,发现则扣押。
这里面,最大的两个问题,就是英国和法国。
而这两个国家,自然有不同的应对策略。
对英国,大顺的策略是联法,灭其海军,逼其取消航海条例,与西印度商会合作。
对法国,就需要一场深入的、细致的、必须要白纸黑字讲清楚的条约。
因为大顺,或者说刘钰的战略,是毁灭印度的传统手工业。
而印度的传统手工业,将是大顺往欧洲贸易的严重威胁。
如何阻止这种威胁?
如果暂时做不到不能卖、不能卖——这个,至少还得个十几年时间。
那么,就要想办法做到不准买、不让买。
这是个系统性的问题。
只要先把各国的东印度公司瓦解,那么大顺在印度的统治才会顺利,因为各国都无力也无组织起来的资本在印度给大顺捣乱。
而印度的王公贵族,也就完不成任何形成的“以夷制夷”的策略。
比如印度王公,大顺毛也不买,棉布不买、麻绳不买、丝绸不买、陶器不买;而英法等欧洲国家的商人,则棉布也买、丝绸也买……只要还有不当买办的选择,就难免有几个人站出来试图靠出口关税和控制出口而获得财政收入。
原本的东西方贸易,东方,指的是印度、波斯、南洋、摩鹿加群岛、中国、日本。
日后的东西方贸易,东方,是也只能是大顺自己。
既然作为生产商,大顺想要吃独食,且垄断“东方贸易品”的概念。那么,就必须要严防其余的“生产商”和欧洲商业资本的勾兑。
和英国,正常谈判是没有用的,谈判谈不死英国的海军舰队,所以要打。
和法国,那就需要和法国真正合作,让法国做个表率,先解散东印度公司,并且适当放开法国的进口关税。
不是说法国不能收关税。
大顺非常欢迎法国收关税,而且非常欢迎法国政府直接控制关税。
但前提是,法国要废除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政命令,比如棉布问题、瓷器问题等等。
正常关税,可以让法国收10%、15%,这都没有问题,也算是大顺为法国这个盟友在战后的财政还款危机里,做一点盟友的贡献和帮助。
刘钰不喜欢对外政策追求零进口关税,尤其是鞭长莫及的欧洲。
零关税,大顺只有一个利益集团的支持,那就是各国的买办商人。
5%的关税,大顺在欧洲各国的朝堂中,其贸易政策,毁誉参半。
而若10%的关税,大顺将在法国的宫廷中,找到强劲而有力的盟友,比如因为财政问题而焦头烂额的法国国王。
法国的印度公司,其成分相当的复杂,而且牵扯到太多法国人的利益。
伏尔泰就在法国东印度公司里面拥有股份,并且在法国,被认为是“除了土地之外最佳的投资”。
这当然不是法国单纯在印度的利益,而是涉及到之前约翰·劳的改革。
密西西比泡沫中,约翰·劳组建的新印度公司,实际上是把法国的密西西比公司、法国塞内加尔公司、法国印度公司、法国中国公司这些公司捏在一起的。
后续虽然因为泡沫爆炸而拆分了,但是公司本身的业务又是覆盖重叠的。这里面又涉及到法国的重商主义政策,即殖民地只允许法国商人卖货,依靠垄断获得高额利润,从而维持公司的收益。
比如去往塞内加尔的商人,买卖奴隶是一个方向。而往塞内加尔去的商人肯定是公司商人,但卖得货,是法国货、中国货、还是印度货,那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之外,涉及到东印度、西印度两边的利益冲突。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舒瓦瑟尔公爵本身是受启蒙运动影响的,而他的战略意识,认为东方贸易不如加勒比西印度对法国更有价值。
而启蒙运动的启蒙主义者,肯定是反对专营贸易的。
法革之后,在贸易问题上,启蒙主义者们很明确:好望角以东的贸易权,属于全体法兰西人民,不应该属于某个公司专营。
当然刨除掉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只讲实际利益的话,舒瓦瑟尔公爵这个法国的国务大臣,在战略上也是支持放弃印度和东方贸易,而更加支持加勒比地区和北美事务。
原因其实挺俗的。
他老丈人的爹,是法国最富有的银行家,而且当年和约翰·劳一起合作,弄了不少钱。其家族的主要产业,都是在加勒比和北美。
他娶老婆当然是为了老婆家族的支持,因为他老婆是他老丈人家的独苗,而他老丈人又是他老丈人的爹的嫡长子,继承了爵位和主要财产。
至于夫妻关系……法国贵族圈子里可能也不算啥秘密。
他喜欢的是他的亲妹妹,当初极力阻止亲妹妹远嫁,事后还让亲妹妹在宫廷圈子里有钱有体面,甚至一度让蓬帕杜夫人很不爽,因为过于有风头。而他妹妹的产业,很多也在加勒比和北美。
而且她妹妹应该很有钱,法革时代,按说那时候东印度公司已经废掉了,但他妹妹还有很多钱。以至于钱多到可以不断给流亡普鲁士的法国贵族们寄钱,最终以叛国罪给判了个绞刑。
是以,不管是他老丈人那边,还是他真正在乎的人那边,产业和东印度这边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在加勒比和北美。
历史上,七年战争刚一结束,舒瓦瑟尔就直接取缔了东印度公司的专营权,把东方贸易向大量的散商开放。
固然这里面有他受启蒙主义影响的元素,其个人原因同样也很重要。
当然,这些东西,大顺使节团的人并不知晓,不过他们却很清楚,法国在事实上放弃了印度的战略中,舒瓦瑟尔是支持的。并且舒瓦瑟尔也是支持一定程度的开放重商主义的。
毕竟,他在这个时候当法国的国务大臣,以及法国在加勒比和北美的战略,以及后续的在他任上的对圣多明各等加勒比地区的大规模投资,肯定和他战略思路是一致的。
而大顺,恰恰在加勒比地区,是没有啥利益的。
第052章 开战(十)
在这种依靠“国王之友”小圈子治国的时代,贵族大臣的私人利益,当然是谈判中重要的考量,甚至可能考量的分量还相当沉重。
法国的国务大臣,首先是自己,然后是家族,然后才是国务大臣。
他肯定不可能站在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真正无私、理性地去衡量所谓法兰西的全体利益。
况且,谁是法兰西?这本身还是个问题呢。
就像是最简单的东方贸易,是好望角以东垄断专营代表法兰西的利益?还是开放好望角以东的私商贸易代表法兰西的利益?
中小资本和大资本大银行家大贵族,谁才是统治阶级,这都还处在内部掐架的状态呢,又哪来的法兰西的利益呢?
是以,舒瓦瑟尔的自我利益,以及他背后的利益集团,都使得这场谈判,对大顺极为有利。
或者说,因为印度发达的工商业,以及法国的重商主义传统,使得东印度的利益群体,实力不够强大。
在统治阶级内部出现分歧的时候,西印度战胜了东印度、圣多明各战胜了本地治里、蔗糖战胜了茶叶。
所以舒瓦瑟尔等重视西印度的人,才会成为朝廷主流。
这倒也不完全是个人的偶然。
大顺虽然地主士绅的利益是保守平且反对对外扩张,但是大顺立国之初的刻意分化制衡,塑造了大顺统治阶层的分化,使得大顺有“内外分管”的基础,也为此时大顺对外扩张打下了基础——只要不征“辽饷”,用的是“外”部的钱,那么内部本身的反对也就是没什么实质力量的嘴炮道德反对,没什么用。
这一点来说,大顺实际上比法国还能强点,至少不存在对外扩张是东还是西的矛盾。
在大致算了一笔可以左右战争形势的投入账目之后,大顺使节团这边很自然地过渡到了印度问题。
只不过,这种过渡的方式,是比较务实的。
按照大顺这边的算法,想要左右战争的局势,大顺至少需要派出一支30艘战列舰的舰队,以及至少三千人的精锐的战斗工兵,用于配合法国夺取直布罗陀。
直布罗陀当然是战争中非常关键的一环,英国人可以拿着直布罗陀和西班牙做交易,有可能诱使西班牙反法,所以对法国很重要只是法国海军不行自觉打不下来;而大顺的迫使英国主力舰队蹲在家门口防止登陆,也必须要确保直布罗陀在中法的控制之下。
虽然围城战是法国人在太阳王时代的特长,但很显然,此时围城战术要在大顺的手下才能发扬光大,因为大顺为了解决南洋、印度问题,特化了围城能力,而并不是太在乎大军团野战能力。
主要是周边没机会用,大军团会战能力,在大顺那就真是屠龙之术。
如此算的话,其实印度问题,在大顺眼里,也就值5艘战列舰和其附属的巡航舰、支援船的援助价值。
所以,这30艘战列舰舰队和至少3000的精锐战斗工兵,都需要单独计价,逐渐升级条款。
如果法国能给更多,当然还可以给更多的援兵,再多个20艘战列舰,大顺也凑的出来。只不过得考虑成本,值不值这么多钱。
舒瓦瑟尔公爵对东方贸易的看法,一方面深受启蒙主义的影响,一方面也是因为自身不参与的原因,也确实不是很重视。
历史上,七年战争刚结束的1763年财政危机中,舒瓦瑟尔公爵就力主解散了法国东印度公司。
其意识形态原因,是“这种专营垄断,是法国在东方贸易中失败的原因。如果放开给小资本,取缔专营权,让法国散商自由地前往好望角以东,那么法国的东方贸易将会迅速发展起来,并且提供更多的税收、有利地促进工商业的发展。专营之罪,与民争利。”
经济学,有时候可以片面地视作新时代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