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03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想要搞生产、居然能一定程度上促进孟加拉纺织业的发展,这只能证明历史上这个时代中国的统治阶层,都是一群废物。

劳动人民靠双手创造出这么大的优势,统治阶层废物到根本把握不住。若是知道原本历史的人,没有比看到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其实是为了买货这件事,更讽刺、更想苦笑的了。

在这个急速变化的时代,真就是应了那句话:天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在这种急速变化的时候,昨天的激进派,可能今天就成了保守派,后天就成了反动派。

牛二其实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大顺人。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因为即便他设想的移民、占地,也压根不是从传统封建王朝的“开疆拓土”去考虑的。

他对移民占地的思索,本质上还是如何应对他设想的工业化如何转型。占地的目的,是提升人均资源占有量,确保在进一步的快速转型之下,还能保证百姓有粮食吃,不会造反。

人均4亩地,和人均40亩地,哪个容易饿死?这个,一般来说,也用不着什么太高深的学问才能做出判断。

包括他对印度征税的建议,都不是站在一个传统帝国对边疆羁縻区统治的角度去考虑的。

大顺和欧洲都在发生启蒙运动,只不过两边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

欧洲选择的,是意识高于物质;而大顺秉持的,是物质决定意识。但本质上,还是两边的物质基础、人均资源等等所决定的。

对大顺而言,道德、说教、理想国、三代之治这样的设想,不要太多。

大顺在欧洲的启蒙运动中,其实是两幅面孔,更像是后世苏、美的结合。

伏尔泰的夸奖,是为了创造一个理想国,是天真地设计一个新世界,并且渴望一种“它种文明”的理想化。

孟德斯鸠的讽刺,是为了借中讽法,《论法的精神》里的中国制度,也是对教会的一种隐喻。

狄德罗对儒学和佛教的争端的阐述,也是将佛教和原始自然神的儒家,做了个切割,借佛教讽刺封建迷信。

好的,坏的,都是她。

但无论讽刺还是夸奖,终究还是以一个“迷信的无神论者”为相对欧洲的高等文明的为基础的。

这个高等文明,他们有着自然神论的观念、崇拜孝顺、公平、道德、认可天赋人权或者压根不需要认可,尤其重要的是【无需在人的问题上,仰仗神启这种说法】,人就是人不需要上帝赋予你是人的权利,也就不需要神启。

这种启蒙,当然对欧洲是有巨大意义的。

但在大顺,与过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比如神启、神赋人之权这些东西,在大顺压根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玩意儿。

大顺认可结论,但不认可推理过程,这是大顺此时拔苗助长式的实学风气的特色——比如大顺实学派的所有人,都认可万有引力,并没有多少“宗教”上的阻碍,因为这很正常,而且绝大多数学实学的也没看过那册《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而此时万有引力在葡萄牙依旧是要上宗教审判所的,在法国也是刚被伏尔泰和情妇翻译成法文,苹果的故事才开始大规模流传,这也很正常。

宗教影响的程度不同,所谓启蒙的侧重点,也就不一样。各有特色而已。

同样的,让大顺的人,接受从经院哲学,引申出的突破天启,再到天赋予人之权这样的推理过程,其实在大顺真的是说不明白的。

远不如造反有理这样的道理,更容易说清楚。

法国咖啡馆里现在在讨论的那些东西,能否解决大顺这边头顶上可以预见的几个大事?

或者说,法国咖啡馆里讨论的那些事,能否让大顺达到资产阶级和小生产者相对封建贵族的力量对比?能否让大顺按照2600万人3.5亿亩耕地的人均资源配置?

比如,随时可能大决口,直接改道北流的黄河,这个能解决吗?

比如,人口不断滋生,亩产其实比英国农业革命后的亩产高得多,但依旧常年灾荒,动辄大饥的问题,这个能解决吗?

比如,能否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像是牛二这种实学出身的、被刘钰影响颇多的、典型的大顺这边的启蒙分子,他们对世界的理解是粗陋的,但却有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模糊概念:

即:商周、春秋、两汉、隋唐、宋、明……不管是赋税制度、财产制度、土地所有制、工商业、货币上,都是不断变化的。

他们确信,物质的改变,将会产生一种与新时代适应的,赋税、财产、土地所有制、货币、乃至于朝政、官员选拔的变化。至于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只是模糊地,按照历史传统去认为,届时,自有周汉之别、汉唐之别、唐宋之别、宋明之别。

他们常年被潜移默化地灌输和影响,内心潜意识里相信,思想、制度是搭建在物质基础上的。

他们不是欧洲启蒙派的莱布尼茨乐观主义者,而更倾向于理性狂热的进步主义者。

和明末那群思想家们秉持的传统的民本主义引申,还不一样。

大顺的这群实学派的思想,很杂,很杂,唯一能把他们统称为一个“学派”的缘由,就是对未来的、纯粹生产力角度的设想。

而在生产关系上,杂的比彩虹还乱。

某种程度上,他们其实有点像是明末的东林党,没有一个具体的组织。区别就是东林党对道德主义的认可,而新学的实学派是对生产力角度的认可。

皇帝现在问的这个问题,虽然奇葩,有些叫人意外,但实质上就是旧势力和新时代的分歧。

来之前,刘钰和牛二说过,说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可并不包括这种压根儿没想到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回答是先修铁路还是先移民,而在于修铁路要不要给商贾阶层足够的利益、是否让他们把持对铁路的控制,或者说是否要让商人阶层来包办这条铁路成为如同一些在南方已经出现的私营运河一样的存在。

或者说,这个问题,最完美的回答,就是认为这是个问题。

如果这不是个问题,那么是有答案的,那就是让资本入场修铁路,不就解决了?

只有默认不能让松苏的资本入场掺和铁路问题,这才是个“两难的选择”。

是一种默认“某种做法不可取”之下才有的两难选择。

皇帝不是要一个答案。

而是要一个“某种做法不可取”是一种共识、一种理所当然。

以证明,新学实学派的人,并不是全然站在松苏资本那一边的,相反对他们是充满警惕的。只是将他们作为工具,而不是成为他们的附庸。

所以,牛二的回答,不管是“应该先修铁路”,还是“应该先移民”,都是对的。

错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官营移民、资本修路,此问题可以两全其美”。

牛二在沉默地思考了一阵后,给的回答倒是也蛮有趣的。

“臣之愚见,以为此事当可分轻重缓解。”

“要先修一条从京城到张家口的铁路,从而让蒙地的羊毛可入天津,如此工商可振,边疆蒙人亦再无控弦弯弓之势。”

“然后修一条自开封往关东。便于百姓迁徙。既可实边,亦可减缓人口之繁。且关东之米麦,皆可运输往关内,若有灾荒,则可大赈。”

“再然后,便可全力移民于海外。”

听到这个回答,刘钰心里默默地擦了把汗,心道可吓死我了,这回答倒是还行。

第016章 木牛流马(二)

皇帝听到这个回答,也是很满意地嗯了一声。

他倒是没有怀疑过刘钰,主要是刘钰在松苏的改革过程,也是一直避免其改革涉及到内地诸省的。

当然两边的思路不一样,但皇帝并不了解这其中意识形态的区别。

正如刘钰和颜李学派在土地问题上的分歧,两边看似都是均田派或者国有土地派,但实际上两边的思路可以说完全相悖。

这种不经意地测试之后,皇帝对于牛二提出的印度问题,也就基本上没什么不满的了。

既然刘钰打了保票,说英国人短时间内不可能增兵,因为体制问题,英国那边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那么,再拖一段时间,问题也不大。

至于说攻取印度之后怎么办,牛二的思路,皇帝整体上也是认可的。

主要是牛二用大顺这边方便理解的角度,大致介绍了一些印度的赋税制度、土地所有制这些问题。

而皇帝也明白刘钰说的,大顺和印度之间的矛盾、大顺与英国之间的矛盾,二者之间的区别。

故而,印度问题,那也就真的不再是个单纯的收税问题了。

如果防止将来印度的都督自立?

如何把印度拉入到大顺的体系之内?

这又绕回到了霸术里的轻重学。

要对印度进行全面彻底地经济改造,让印度作为原材料生产国和消费地,这样才能让印度绑定在大顺的天下体系内。

否则的话,不进行全面的改造,那么印度更喜欢和欧洲人混在一起,因为他们生产的东西,正是欧洲人所需要的;跟着大顺混,那些织布的、织绸的、原本收布收货的商人,都得去吃屎,人家自然不肯跟着大顺混。

故而考虑到稳定,那么自然就是要把印度搞成一种“印度纺纱,大顺织布;印度缫丝,大顺织绸;印度黄麻,大顺麻袋;印度种米,大顺吃米;印度缺布,大顺卖布”的模式。

这种模式越深,印度这边在大顺的天下体系内也就越稳定。

按照刘钰的说法,欧洲人就算种棉花,那在北美种棉花,岂不美哉?更近,地也更多。到时候,总不可能放着更近的北美棉花不要,跑到大老远的印度来买棉花吧?

反过来说,印度的产业全面与大顺的工业手工业对接,那么大顺不要这些东西,他们卖给谁呢?

旧的卖布的商人,纺织工匠,或者被饿死了,或者被枪毙了。

新的缫丝的作坊主、买棉纱的商人,便是心向大顺的买办了。

这是治本的办法。

而治标的办法,则是不用印度土兵,而用大顺的兵,且维系一种稳定的退役授田制,无论谁在印度当都督,那也没有自立的资本。

皇帝的脑袋,只要离开了能威胁龙椅的范围,大体上还是清醒的。

只要天下的核心区没出问题,天子就没问题。剩下的天下范围内,现在依然没有能当天子的势力了。

这种远地方,作为皇帝设想的内外分治的重要一环,便无需有那么多的顾虑。

遂道:“那西拉杰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走投无路。他既来朝贡,朕自是要开导开导他的。”

“不过,暂时,还是要尽量低调一些。如今他既在已在天津,那就先来京城,暂时住下。”

“印度诸事,枢密院还是要多研究研究的。具体怎么弄,也需得多问多想。至于整体上税收之类的对策,既是外事,那也不必在朝会讨论。不过,你的报告,大有道理,行与不行,你这些日子还是往枢密院去多讨论。”

“西拉杰的事,便不用你们管了。既来了天朝,那就要按天朝的礼法法度来,礼政府自会安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既是这样说了,牛二心想反正人是给带回来了,枢密院那边的参谋部,更肯定是早早就定好了进攻计划。皇帝既说自己的想法大有道理,日后用不用自己,那虽难说,但至少自己为将来的模样,奉献了己力。

之后皇帝又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也没有继续再问到底是修铁路还是移民的事,便让二人退下了。

从宫里出来,牛二也没有再打听印度的事。

枢密院有枢密院的规矩,他的级别,以及这一次去印度办事的缘故,才堪堪知道印度计划。

至于作战方面的事,牛二觉得还用不着自己提什么意见。

当初在爪哇,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的,还是非常顺利的。

他觉得大局已定,自己的想法皇帝似乎也不反对,心情大好,便想着去看看铁路,这个他心中相当大的事。

“国公,我正要去看看从门头沟到京城的铁路,料想这种东西定是有来有回的。来的时候必要装载煤炭,回去的时候多半空着,不知可以乘坐否?”

“昔者我读三国,每每读到【上山下领、各尽其便;人夫不劳,牛马不食】的时候,便想着,若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之法传至今世,该是多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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