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舒慕羲和
没有野战机动部队的守城战,其实就是等死。
现在法国手里只有这么一支可以野战的机动部队,也就是可能会围攻马德拉斯的那一支。
这就是克莱武所说的机遇。
法国人的城堡,和其余殖民者一样,都是建在海边的。
这当然不愚蠢。但法国人的海军还远在毛里求斯,一个个没有制海权的海边城堡,就是送的。
“克莱武先生,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孟加拉问题,暂时已经解决了。而如果想要彻底解决,那么在中国人不入场的情况下,必须要尽快解决掉法国人。解决掉法国人,才能最终解决孟加拉问题。”
“至于中国人在乎的硝石贸易,公司应该舍弃一部分利益,给中国人一个非常优惠的条件。虽然……我们知道,中国人在这里购买的硝石,可能会出现在巴黎的军队中,但我们别无选择。”
现在克莱武还不是公司的大头目,但这一战之后,他在公司中的话语权自然会大幅提升。
公司和大顺之间还有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贸易往来。
拉杰沙希可以产丝绸,但却变不出来茶叶、瓷器、大黄和锌块。
这种时候,对大顺释放善意,保证大顺的硝石贸易,对公司当然是有利的。
不只是公司,英国政府也是对大顺的一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道大顺在卖给法国硝石,也全都假装不知道。
东印度公司向来喜欢炒作一些事件、操控一些舆论,但现在,哪怕大顺的一些举动,已经侵害了他们在波斯、土耳其和非洲的利益,却依旧没有发起舆论,尽可能低调冷处理。
库特现在就希望公司不要脑袋一热,盯着硝石贸易的那仨瓜俩枣,因小失大。
对此,克莱武信心满满。
“公司会很满足这一次的行动,贾法尔答应给我们的白银,也会让公司的头脑清醒一些。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杜普莱克斯的思路是正确的,我们的孟加拉101团、103团,证明了他的判断:印度人通过我们的训练方法,一样可以拥有和欧洲、中国军队一样的战斗力。印度源源不断的人力,以及公司的投入,可以使我们在印度拥有一支便宜的、战斗力强劲的军队。只需要我们保证他们吃饱、并且按时给他们发军饷。”
“同样的,他认为印度的财富,在于税收,而不是贸易。固然是他针对法国的情况而做出的判断,但对我们来说,也是有用的。”
“我们在印度立足的基础,是孟加拉的丁税和亩税。而要得到这一切,就必须快速击败法国人。”
“让中国人沉浸在和平的贸易幻想中吧,让他们沉沦在这场欧洲战争的中立贸易的巨额利润中吧。”
“我们必须在中国人清醒过来之前,解决掉唯一的变数,南边的法国人。”
“公司的大部分股东都是蠢货,但他们在伦敦,不在这里。这里的人,头脑敏锐,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库特也笑了起来,心想,的确是这样的。只要抓住这次机遇,解决掉可能出动出击的法国人,那么孟加拉就可以彻底握在手中了。
“好吧,让我们去和贾法尔谈谈,以及让他派给我们足够的骑兵。在雨季来临之前,乘船返回马德拉斯。”
“运气好的话,我们与法国人在印度的争端,明年雨季之前,就能解决。”
第007章 我杀我自己
“是的,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东印度公司必须要在欧洲的战争结束前,彻底将法国人驱逐出去,全面控制孟加拉的丝绸、棉花、棉布、麻布和硝石。”
“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个人的命运,是和公司绑定的。”
渴求财富、名声、威望这些东西的克莱武,也是一个理性的利己主义者。而一个真正的利己主义者,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又往往会有看起来不那么自私狭隘的举动,比如克莱武并不吝啬将自己在印度得到的财富分给士兵。
而他这种利己主义者,更明白,自己是被历史浪潮所裹挟的人。想要在时代的浪潮上做利己的弄潮儿,就必须要看清楚历史的浪潮到底什么样。
克莱武说,留给东印度公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判断,和刘钰的判断是一致的。
当世界被帆船联系到一起后,事情是普遍联系的这个概念,已经在世界贸易上得以体现。
五十年前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以及后续的乌得勒支条约,改变了很多事情。
包括巴达维亚的唐人甘蔗奴工暴动,某种程度上,也是乌得勒支条约的余波。因为这个条约,让英法在西印度群岛,也就是加勒比地区的种植园产业,得以获得奴隶和大发展。
最终导致了世界市场的蔗糖价格的剧烈波动,以及欧洲摆脱了对东南亚蔗糖的依赖。
而这个余波,在欧洲也带动了更麻烦的问题。
法国的统制经济,玩不好,就很容易玩出来一大堆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里面的道理,中国这边是非常容易理解的。粗陋来讲,四个字最接近,刘钰松苏改革的南洋米、辽东麦的【谷贱伤农】问题。
法国是传统的葡萄酒大国,也有白兰地这样的烈酒。
科尔贝尔主义,其目的是为了保护本国产业、保护本国工业、增加出口、降低进口。
那么,生产葡萄酒、白兰地的生产商、工场主、工人、酿酒工匠的利益,是否需要保护?
甘蔗才出现几年?葡萄等传统酿酒行业多少年了?
而西印度群岛蔗糖产业大发展,必然会带来蔗糖产业的副产品,大量的糖蜜。
糖蜜是可以酿酒的,因为只要含有糖类、或者能够转化为糖类,都能酿酒。
所以,法国为了保护本国的葡萄酒、白兰地等传统产业,严禁法国生产糖蜜酒、甘蔗酒。
那这就出问题了。
蔗糖产业的快速发展,大量的糖蜜又不能酿酒,总不能扔了吧?
可要是酿酒,就会造成法国国内的葡萄种植业、粮食种植业、酿酒业的巨大冲击。
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矛盾,表现在大顺的松苏地区,就是“要不要对南洋米、辽东麦征税”,以免谷贱伤农。
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现在法国西印度的糖蜜,既不肯直接扔了,也不能酿酒,自然只能卖给英国的北美殖民地,让他们酿酒。
除了酿酒的糖蜜,很多糖也是直接买法国产的。
因为北美作为殖民地,在《航海条例》的范围之内。走私的法国糖、法国甘蔗榨糖的残余产品糖蜜等,都非常便宜。
英国东印度公司,可以在棉布税这个问题上,在国会游说。
那么,西印度的商人,难道就不会游说吗?那些种植园主、蔗糖生产商等,难道就不知道现在北美对法国糖的需求,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吗?
东印度与西印度,熟大?熟强?
在侵略占据整个印度之前,东印度不如西印度的那几个岛大、富。
现在,印度不是王冠上的明珠。
此时此刻,英国王冠上的珍珠,是加勒比的那一串串小岛。
只不过东印度公司是个垄断公司组织,和王室关系密切,有组织。
而西印度只有零散的、想要形成卡特尔垄断联盟、但暂时没人牵头的西印度商人协会。
但西印度的种植园主,商人、船主、贸易商,已经联合成立了西印度商人协会。
当然,糖法、糖蜜法、糖关税这些东西,对东印度公司影响不大,毕竟他们不怎么卖糖。
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西印度的那群人,可不只是谋求糖。
他们要以糖为契机,打擦边球,在《航海条例》的边缘地带,搞走私贸易。
这里面,有个关键因素,就是爱尔兰。
爱尔兰不是英国本土,在《航海条例》中,理论上算是英国的殖民地。
而如果能够把货运到爱尔兰……虽然理论上爱尔兰是殖民地,但是,只要货能到爱尔兰,从爱尔兰到英国本土,那就容易多了。
1733年的糖蜜法,是一整套系列立法,不是个单独的立法。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主、商人,他们的财富已经足够多的,多到足够可以影响英国议会的决策。
西印度商人联合会这样的组织,已经出现,并且不断收买议员、在国会游说。
以《1733糖蜜法》为中心的一整套立法,实际上是一个以维护西印度群岛资本利益的立法,向外国糖征高额税的糖蜜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或者说以此为契机以扩大西印度资本集团的利益的。
这里面的关键,刨除掉糖蜜法,让西印度资本得以借助行政力量,打压外国廉价糖外,还有个关键的东西。
那就是,西印度的船,不需要在英国本土转运,直接前往爱尔兰和欧洲大陆。
这里面,打的就是爱尔兰不是英国本土的擦边球。
在《航海条例》中,当然那时候还是英格兰共和国,但爱尔兰,和英格兰共和国,在航海条例中是一个并列存在。
也就是说,英国本土,不包括爱尔兰。
理论上,按照《航海条例》,所有的产品,都要先运回英国本土,然后再进行销售。
比如说,东印度公司的茶叶。
东印度公司不是开茶叶店的,而是把茶叶运到英国本土,在那里征收高额税后,再进行拍卖,最后由本土的卖茶叶的,再把这些茶叶卖出去。
也就是说,东印度公司如果直接和本土的茶叶贩子接洽,绕开关税这个中间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是违法的……
糖,理论上也一样。
但理论上的东西,肯定要出问的。
比如说,加勒比的糖,难道要先去英国本土,然后再从英国本土运到北美殖民地?
那这已经不是脱裤子放屁了,这是拉了之后又抽回去。
所以,一旦出现裂缝,那问题就好找了。
凡事,要堵,也要疏。
《糖蜜法》的堵,是对外国糖加增关税。
《糖蜜法》的疏,是简化本国糖的麻烦流程、降低税率、减少中间环节、简化行政力量的干预……
而资本,是善于把“疏”,弄成一个溃堤决口的。
其中,西印度的资本集团,要的是直接往欧洲大陆销售的权力,减少政府的干预,但对国内市场又希望政府加大航海条例和糖蜜法监管确保自身在国内的垄断地位。
这其中,西印度资本,获得了直接向欧洲大陆卖货的权力。这包括南欧、北欧,和他们进行直接贸易,以减少中间环节,和法国糖竞争。
那么,爱尔兰呢?
西印度的商人,是否可以不先来英国本土,经过英国本土的分销商再销售到爱尔兰?
所以,拨开历史的迷雾,就能看到有趣的一幕。
1733年糖蜜法等一系列有利于西印度资本的法案议会争端中,到1739年法案要最后审核时,反对最激烈的,是英国的各个“手工业城市”。
而反对的重要一条理由,是“这将导致北欧的商品,对殖民地倾销,将严重损害本国工业的力量”。
那么,问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