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袍染血
桌前,面色阴沉的宇文化及深吸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身前的鹿力道人,低声问道:“道长,那位君侯可是你发现的,现在真个要算计他?他可不是一般人,一个不好,激怒了他,怕是要坏了某家的大事!”
对面,越发瘦削的鹿力道人正要开口说话。
门外,突然传进来一声冷哼,紧跟着身材高大的宇文成都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边走便道:“你这道人,蛊惑我父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怂恿他对临汝县侯动手?难道是嫌我宇文氏命长?”
话音落下,宇文成都高大的身躯已经来到鹿力道人身前,体内雄浑的气血,甚至逼迫着这位道人色变,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随后,宇文成都轻蔑一笑,继续道:“我不管你存有什么心思,又或者有什么阴谋诡计,反正我父也是野心太大,根本劝不住,但你们闹归闹,原本只是灭家之祸,但按着现在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可就是灭族之难了,我岂能容你?”
“放肆!”
鹿力道人尚未开口,宇文化及先忍不住了。
听到自己儿子直言自己怀有野心,谁人能受得住?宇文化及当场就破防了,训斥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道长这些年来,尽心为我谋划……”
“为父亲谋划了什么?”宇文成都嗤之以鼻,“可是将父亲一路谋划到了这大运河上?”
“放肆!你这逆子懂个屁!你可知咱们船上,还有什么大人物?”宇文化及眼睛都红了:“给我滚!”
“我本不欲掺和,却是想着要一走了之,奈何你连临汝县侯都敢算计!”宇文成都半点也不畏惧,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据理力争,“这发展下去,孩儿就算是走了,也要被连累!”
“好好好!我说话这是不管用了?”宇文化及猛地站起来,因为气极,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幸好被边上的侍卫扶住了。
鹿力道人这时对宇文成都道:“将军,你是误会贫道了,贫道如何不知临汝县侯的厉害?哪里敢招惹这等人?实在是之前眼拙,错认了人物,咱们船队上的那位,并非真的扶摇真人,因此才有这等动静。”
“恩?”宇文成都眉头一挑。
宇文化及则是一愣,突然道:“道长,你这话是真的?”
鹿力道人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消息本不欲告知丞相,是担心你知道之后,因果牵扯,真个引来祸端,但既然成都将军误会了,那确实得说个清楚。”
“这么说,你原本连我父亲都瞒着?”宇文成都却根本不管这些,冷冷一笑,“而且,就算那人是假的,但咱们所过之处,有关临汝县侯的谣言满天飞,迟早传到他的耳中,到时候一样要怪罪,你难道还能给他解释?”
鹿力道人笑道:“这事本不是吾等所为,而且今日贫道与丞相商议的,就是这件事,之所以想请那位道长下船,也是为了日后不被牵连,须知……”
轰隆!
他话音尚未落下,船外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
宇文化及本就情绪激荡,听得声响,当即朝外窥视,就见旁边的一艘大船上火光冲天!
船上诸声此起彼伏,有兵卒的呼喊声,有文武官员的呼救声,还有修士僧人的呵斥声!
“难道是被人伏击了?”
宇文化及的脸色阴晴不定,正要走出船舱一问究竟,却见那火光中忽然灵光绽放,而后黑衣道人斩开火焰,踏空而起。
“临汝县侯!?”
见着这道身影,宇文化及瞳孔一涨,旋即又明白过来。
“不对,他是冒名顶替之人,但是何人与他交手?”
话音落下,就见火光中又有一道佛光升腾,浩浩荡荡,恢弘威严。
佛光缠绕一人,赫然是那疤面僧!
他宝相庄严,双手合十,盘坐于半空,身后隐隐有一尊罗汉之影,越发凝实!
“这是……”
在宇文化及震惊的目光中,罗汉虚影忽然叠于疤面僧身上!
跟着,就听他扬声道:“阁下何必要强逆天时?贫僧等人已为阁下布好大阵,阁下只要安心居于阵眼,待得事后,自可从容离去!从此天高任鸟飞,何等逍遥!”
伴随着话语的,是闪烁着金光的阵图从燃烧的大船上扩张开来,凌空展开!
繁复纹路绽放光辉,一道道金光从阵图中冲天而起,朝黑衣道人缠绕过去!
那道人凝光为剑,不断劈斩金光,冷声道:“你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已是无耻至极,吾不为尔等帮凶,居然要强迫行事!简直岂有此理!”
疤面僧哈哈一笑,道:“人在世间,挣脱不了因果,难免会身不由己!”紧接着,他猛然一甩长袖,那大阵之中,忽起无数低语,皆是对陈方庆、南陈的谩骂、诋毁、诅咒!
“听吧,这是万民之声,民心正道为天意,你再逃遁,可就是逆天行事了!”
顿时,金光之内,一根根漆黑锁链浮现,转眼布满天空!
黑衣道人浑身剧震,紧跟着便感到无穷压力加持于身!
他本不是真人,乃是诞生于故事中的精怪,此事被如此一镇,竟连身形都模糊了几分,彻底失了抵抗之力,顷刻间就被一道道锁链捆成了粽子,心神尽数都被封镇,连话都说不出来,便跌落下去,落入金色大阵的中间!
“罪魁祸首,已然入瓮!”
疤面僧见状,面上带笑,落入阵中,手捏印诀:“待得齐鲁民怨尽数融入此人,将他炼化成始作俑,也就有了撬动那人神位、神格的契机!接下来,就是将传遍其名传扬之地,彻底逆转他的传说雏形!”
边上海瑶丹眉头一皱,问道:“此人到底是假的,用他为引……”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天下人认为此人是真的,那真的那个,也就是假的,此乃替家成真之法!”
话落,他不再理会瑶丹,低声诵念咒文,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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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替身了?”河岸上,观看了全程的陈错眯起眼睛,“好个僧人!还真有妙法!只是,我本以为这等玩弄人心、操弄舆论的法门,该是那血海门人所为,没想到却是自号慈悲灯塔的佛门手法!若论欺世盗名,此僧当排得上!”
他抬起左手,同样捏了一个印诀。
“不过,从来福祸相依,你既要恶我的名,乱我的故事,却也是我借势而为,触摸人心的机会,正好借你们佛门的气运,真正尝试引长河之力入身!”
轰隆!
念头落下,天上一道惊雷闪过。
灰暗的天空,瞬间被照亮,隐隐能见得一条长河流淌于苍穹深处。
与此同时,大地之中,幽冥之气骤然翻滚,那缠绕在世俗王朝龙脉上的一道道漆黑锁链,忽然震颤起来!
平静了四十年的阴司,再次震颤起来。
幽冥海底,一座漆黑宫殿中,沉睡中的卞城王骤然恢复清明!
“哪里来的狂徒,居然要降服凡间王朝的真龙之气!?”
第六百六十四章 众口似铄金,积毁欲销骨
“唔……”
闷哼声中,黑衣道人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此刻的他,被金色光辉与黑色锁链完全捆绑,束缚在金色大阵的中央。
先前在天上的时候,这座大阵悬于火海烟雾之中,黑衣道人尚且不觉得如何,此刻被封镇其中,眼眸一转,视线扫过周围,才骤然发现,那些构成大阵的金色纹路内,正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穿行。
黑气之中,自然都是怨念。
“你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座大阵……又有何用?”
“看在道友将要助吾等一臂之力的份上,自是要与道友说明的,也省却你等会太过抗拒,做无用功。”疤面僧凌空落下,依旧盘坐,但身上的罗汉之影却渐渐融入身躯,让他全身上下的血肉,都泛着淡淡金光,仿佛化作金身,“此阵,名‘积毁销骨之阵’。”
积毁销骨。
众口毁谤不断,甚至能销性蚀命,置人于死地!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黑衣道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竟然是……专门用来破坏他人名号的阵法?世间焉能有如此之阵?这般阵图,又有何意义?啊!”
说到后来,他忽然惨呼一声,却是那一道道黑气,开始朝着他的身上攀爬。
每有一道黑气落在身上,便会化作一枚枚小弱虫蚁的字符,而后就朝着黑衣道人的血肉深处钻去!
须知,这道人方才虽被镇的身形模糊,似乎并非实体,但他秉承故事而生,天生神异,诞生之后就有长生修为,有种种神通、神异,更是能在虚实之间直接转化,化作血肉真身。
方才,不过是封镇之力太过强大,一时之间难以抵抗,这会既被镇住,血肉反而凝固起来,但被细小字符一钻,全身的血肉都颤抖起来。
更在他的身体表面,留下一道道复杂的纹路,宛如纹身,散发阵阵黑气,更有无穷低语灌注脑海!
“你……你这是什么手法?”
“莫要抵抗。”疤面僧笑容不变,“贫僧方才不是说了吗?不想让道友做无用功,这座积毁销骨之阵,并非贫僧随意布置,乃是引佛国之力降临,方能真正布下,其中所蕴之佛光,更是汇聚了神州中原各处香火愿力、佛光灵气!”
“中原各处?”
黑衣道人闻言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他降生于世后,在南方行走多年,也积累了不少见识,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几乎每一座佛家庙宇,都要塑造金身佛像,收拢佛光、汇聚愿力。除此之外,在寺庙深处,往往还有一座殿堂,内里充斥香火人间,有喜怒哀乐之念,是寺的方丈、寺主、法主用来沟通神上界、沟通佛国之地。
“你这是通过佛国,将各地信徒的香火愿力都聚集过来了?”
说话间,黑衣道人又忍不住惨叫一声,虽然还覆盖着金光与黑链,但透过缝隙,已然能见到他的身体各处,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但在痛呼过后,他盯着疤面僧,沉声道:“佛门平日里便收拢信徒,招揽佃户,影响着不少人群,尤其是二十多年天下纷争不断,庙宇更是香火不绝,不知道多少人受到佛门影响,你要用这天下的悠悠众口,来破坏吾等名誉?进而损耗性命?”
“不是尔等,只是那个人。”疤面僧摇摇头,面露怜悯之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道友何必再自欺欺人?继续坚持下去,不愿意放弃那个身份,可就要替那人挡灾了,值得吗?天下人悠悠众口、人世间浩浩正气,这些力量汇聚过来,就算有道友挡灾,也只是迟滞片刻,迟早你等二人,皆要陷入其中。”
说话间,这僧人自脖颈上将一串念珠,顺势一抛!
顿时,那念珠分散开来!
赫然是一百二十八颗念珠,各自飞到了阵图的一处,悬于半空。
紧接着,一道道黑气,就开始从大运河两岸汇聚过来,像是一道道汹涌的浪潮,朝着一颗颗念珠之内汇聚!
一道道意念涟漪荡漾开来,波及在黑衣道人身上,立时让遍布他全身密密麻麻的字符震颤起来,朝着血肉深处进一步进入!
伴随着剧痛的,还有一道道混乱涟漪——
毁谤之语、辱骂之言、诅咒之念……
言语念头之恶,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晰。
“你这是要……要用齐鲁之地的毁谤之念,侵染天下各地的民众!”
“道友当真是道心通透。”疤面僧微微一笑,手捏印诀,“吾等本意就是要让天下人认清陈氏的真面目……”
“可笑!”黑衣道人冷笑起来,“什么真面目?还不是你们编撰的?”
“……为了让天下人认清他的真面目,就需要时间,要让真相不断的流传,可这样实在是太慢了,要从齐鲁大地朝着其他方向传递,不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是难以达成的,不过一旦借着我佛家在各地的庙宇,以此阵引齐鲁之念汇入其中。”
疤面僧根本也不理会道人之言,自顾自的看着黑衣道人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由道友这位明灯,借你的面貌为相,直接投入众生心底,让他们得以在心中观想陈氏魔神,从此恐惧深植,传于后代,代代相传,遗臭万年,从而长河留影,到时就算陈氏神通通天,也无法翻转结果!”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道:“唯有心中有个确切的形象,且所有人的认知都统一了,才能扭转乾坤,弘扬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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