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袍染血
景华年眼中的期待之色越发浓郁,连身上那一股子出尘的仙气,都因此消散了不少。
眼看着,这酒杯已经到了陈方泰的唇边。
这个时候。
“我若是你,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会乱喝的。”
陈错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偏有一股穿透力,能刺穿心念,让陈方泰清醒了几分,后者眼中的迷醉之色消退,后者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二弟,你既来了,怎的……”
他顺势放下手,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入目的正是陈错踏空而来的身影,在其人身后,还有一个浑身闪烁着法术光辉的道人。
心有震撼,陈方泰深吸了一口气,这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旁边,景华年眼里流露出几分怒意,但旋即敛去,一转身,看向了来者,神色平静。
只一眼,他就看出来,自己倚为后盾的至元子,该是施展了术法神通想要阻拦那陈方庆,却未成功。
心里想着,他还是第一时间行礼,道:“见过临汝县侯,贫道有礼了,久仰大名了。”
“该是算计了很久才对。”陈错看了他一眼,但目光并未停顿,就落到了陈方泰身上。
在陈方庆残留的记忆碎片中,是有着陈方泰的音容相貌的,但终是隔着一层,所以这还是陈错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
在这之前,在陈方庆的记忆里,是个典型的宗室败类,将史书上那些皇亲国戚能做的混账事,都付之于行动。
但等真正见到的时候,陈错也不得不承认,至少这陈方泰有着一副好皮囊,不说英俊潇洒,但出身王室的贵气,久居高位的雍容,配合着自小练拳打熬的身子骨,一直以来更是养尊处优,所以皮肤白皙,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一表人才。
“难怪陈国前后几任皇帝,明明都知道了陈方泰的所作所为,还是对他信任有加,又在其人不断搞砸差事后,还继续委以重任。这血脉联系固然是主要原因,这一副好皮囊,怕也是加分不少。”
这般想着,陈错的目光慢慢集中到了那杯酒上,眯起眼睛。
周遭的土地微微震颤起来。
陈方泰顿时心头一紧。
本来,见陈错对自己无过去那般尊崇,他心里就有不快,这会再见对方盯上了自己手上的杯子,心底竟然生出厌恶来。
多年以来,被景华年等道人灌输的种种说辞,不由浮上他的心头——
“莫非他真个觊觎我的东西?不光惦记着我的权柄、爵位,更对我的仙家福缘也有争夺之心?他这修行之机会,原本真的是我的?”
这般一想,陈方泰自是警惕和恼怒,将心中震撼冲散,开口道:“方庆,你这态度,未免有些不敬,我是你的兄长,你就是修道有成了,可这人伦纲常、尊卑远近还能给修了去?”
陈错闻言收回目光,笑道:“别担心,你手中这东西,比之毒药还要烈上几分,我既求自身之道,是碰都不会碰的,至于所谓的尊卑,就不用提了。”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某种韵律,传入陈方泰的心中,震荡其精神。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方泰心头一震,眼睛又清明几分,品味出不同寻常的意思来,下意识的瞅了景华年一眼。
说到底,两人也是兄弟,几年不见虽有生疏,但被陈错以言语冲击心灵,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陈错见之,更直言道:“这般心思不定,连第一步都未必能成,若是贸然饮下此水,被沾染了心念,污染了心智,日后难免沦为傀儡。”
“放肆!怎么跟兄长说话的?”陈方泰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君侯,此言差矣。”
这时候,景华年终于是开口了:“怕是有什么误会。”
“道长,你先莫言。”陈方泰脸色阴沉,只是盯着陈错,“你让他说!”
景华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既然问了,我自然是要说的,”陈错则依旧笑道:“原本我还在疑惑,为何这淮南之地会被各方盯着。等来到这府邸中,才算是明白……”
他踩了踩脚下的青石板。
“是因为纷争。”
“纷争?”
陈错点点头,说道:“眼下,这中土有两处大纷争,一处,是那齐周交战的河东一线;而另一处,就是这齐陈鏖战的淮泗之地了,而比起正陷焦灼的河东,这淮南纷争却已经是告一段落了。”
陈方泰嗤笑道:“齐国两线作战,本就自顾不暇,而咱们大陈上承正统,这淮南本就算是咱们大陈的故地,那齐主见事不可为,自然也就老实了,但和你先前那番话,又有什么关联?难道你还想教我兵争之法?你看过几本兵书,带过几次兵?”
陈错摇摇头,道:“纷争厮杀,乃是大争,是大凶,是百姓之噩,是王朝之殇,但也是王侯将相的登天梯和断头台,这天下大势的变动,往往都是从一个个纷争中开始的,杀戮、奔逃、凄苦,尽数都融入这纷争之地,沉淀在你我脚下,所以才会被人惦记!”
顿了顿,他看向至元子、景华年两个道人,正色道:“此处,是世之缩影,更能见得日后趋势,牵扯齐陈兴衰消长,所以他们才这般看重此处!”
陈方泰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感到不对劲了。
陈错这时游目四望,道:“这将军府上血光越发浓郁,是有人要将你的气运拉扯出来,作为修行之资,你这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你!”陈方泰表情阴晴不定,可见这陈错眼中宛如星辰一般的景象,不免将信将疑,看向景华年。
景华年不慌不忙,淡然道:“陈方泰为南陈之郡王,与国一体,陈国若灭,我等将气运与之相连,一样也要衰颓!正是因为看好陈国,期待陈国能一鼓作气,恢复汉家天下,如此吾等亦可借此登堂入室,重现上古辉煌!”
陈错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么看好陈国。若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一旦陈国败亡,这气运相连之下,自己也要被牵连,确实是压了重注,但若是论血脉远近,南康王这一脉终究是远系,你等为何要在陈方泰身上耗费精力?这前前后后可是耗费了几年时光。”
“和圣教千年沉沦比起来,区区几年时间,又算得了什么?”景华年神色如常,“圣教造化为本,天地正道,本该彰于天下,如今却不得不东躲西藏,暗中行事,究其根本,无非是‘成王败寇’这四个字,但先人虽败却不绝传承,总好过被腾笼换鸟了的元始道,君侯,你修行本不是修真之道,又是陈国宗室,你我本不该为敌。”
陈错指了指周围,“你我修行之辈,身有神通,到高深处,甚至能翻江倒海,但归根到底只是两个人。仙门也好,造化道也罢,又或是那佛门,这修士加起来能有几十人?几百人?比之天下之人如何?他们还未发话呢,为何你等就要匆匆结论?”
他见对方神色变化,就道:“行了,冠冕堂皇的一套、利益牵扯的说辞先收起来,我只问你一句,这天下一统,对你,对造化道,对仙门,对那佛门,乃至对海外散修,都有什么好处,为何他们上杆子的要掺和?”
景华年眉头皱起,却不回答。
但一个声音却从陈错身后传来——
“阿弥陀佛,这扶龙庭,自是为了定正统,有了正统,方可传法天下!争窥道之机!”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太清为源,藏于间隙!
“法灯和尚。”
陈错一转头,就看到了来人,正是那一僧一道——道人段长久也随之而来。
二人亦从空中落下,立于院中。
“施主莫怪,”法灯和尚说了话后,双手合十,一副致歉的模样,“贫僧等人虽不能拦着你们兄弟相见,但亦不意味着,吾等便不能过来一观,毕竟这造化道的道友想要做的,其实是波及过去未来、天上天下的大事,不可不察!”
陈方泰的脸色越发精彩,若是按着他的想法,这明显是两个仙门修士,那是要拉拢、优待的,换成其他时候,那第一时间就要过去礼贤下士,可现在这两人对自己那不听话的二弟这般熟悉,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问候了。
“哦?”陈错则不以为怪,像是早就预料到两人回来,甚至还放开灵识,感应了片刻,却不见那青衣男子的身影,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过后,陈错却是好整以暇,看着这院中的几人,笑着问道:“人既然也来的差不多了,而且此处亦聚集了三家门人,光是长生就有三位,哦,算上我该是四个,不如打开车窗说亮话,所谓的窥道之机,代表着什么?”
说到这,他想到了那广袤大地上的七棵道树。
那法灯和尚则笑道:“施主肯定是意识到了,吾佛门也好,仙门也罢,又或是造化道的修士,甚至是幽冥阴司,都或多或少的掺和到了这天下大势中,表露出想让一方王朝统一天下的意思。这天下一统,对天下百姓有着大利,对各宗各派而言,也是机遇,尤其是在这八十一年里尤其如此,所以,各方都坐不住了,而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在十几年前,在太清之难,而这太清之难,正是起于淮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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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年,上下断绝!咱们东瀛一脉,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这时机一过,怕是再无机会重归中土、截取正统之名了!”
另一边,还是那座客栈中,青衣男子回到房间,立刻拿出一张传讯符,将所见所闻传了出去,很快就有一富盈老者的投影降临下来,语气严肃。
“师尊。”青衣男子躬身行礼。
“无需这般客气。”老者微微一笑,“以你的进境,再过不久,就该与为师修为相当了。”
青衣男子则道:“礼不可废。”
客气之后,他又马上道:“还请师尊指示,接下来该如何?若那陈方庆真不愿意和我切磋,总不能无故出手,其他修士也就罢了,我自问可以横扫,但这陈方庆乃是陈国宗室,看他的样子,更要掺和到淮南之事上,我若直接出手,岂不是也牵扯了因果?日后就不好脱身了。”
富盈男子的投影沉默片刻,而后语气沉重道:“咱们必须要有牺牲的准备,要有玉碎的觉悟!咱们此番跨海归于中土,就是在赌,是将整个东瀛的气运,都压在其上的赌博!已然是没有了退路!”
顿了顿,他看着弟子的眼睛,叹息着道:“从咱们踏足这片土地,这气运就早已经掺杂其中,哪还有人能独善其身?唯有一路前进,取得最终的胜利,否则都要败亡!但相反,若能成功,侵染华夏,掌握万民之念,则可以扭曲历史,塑造未来!到时候,东瀛便是正统!一切历史,都会围绕着东瀛而变!而这中土的一切,权柄、兵马、财富、女人,以及亿兆黎民,都将为我等所用!”
青衣男子沉思片刻,道:“师尊,若吾等失败了,岂不是国族都要衰败?”
“不会的,”富盈老者微微一笑,成竹在胸,“为师早有安排,到时候为师等,以神形俱灭谢罪,待得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咱们的后人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将罪责,都推到吾等身上,而他们……自称无辜即可!”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心中多了一股使命感,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全力出手,将那陈方庆……”
“不急了。”富盈老者摇摇头,“既然他已经和陈方泰碰面了,又有终南山、沙门的人、造化道的人在旁边,你现在出手,就太着痕迹了,况且……”他眯起眼睛,“为师刚刚亦得知,那造化妖道已经勾连了陈国郡王,来这淮南,为的正是此地之气运!”
“淮地自来都是南朝的地界,在那南朝梁混乱之时,为北国所得,现在又被南朝陈抢夺回去,实乃兵家必争之地,我的式神放出不过几日,却已是收获颇丰,若能在此处牧守,只要几年时间,就该能够大成了!难怪会被各家看重,都派人过来了!”
说着说着,他一抬头,注意到自家师父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就问道:“怎么?弟子说的不对?”
“你以为那段长久、法灯是一般人?”富盈老者笑了笑,“仙门、佛门看重的,可不光是这兵家纷争、百姓泣血之地,更因为此地曾为那太清贼子的发难之处!”
“侯景?”
青衣男子脸色剧变。
“那岂不是说,淮南之地还有……种子?”
“不好说,毕竟仙门已经扫过一遍,但说不定还藏有其他隐秘,须得仔细探查,只是要注重方法。”富盈老者的眼睛里闪过一点迷雾,“要知道,那海眼遗迹中反复提及了,正道如树,气运为种,万民浇灌,可成!这树木到底代指何物、万民如何浇灌,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当初侯景妄图再造三界,却是斩杀了诸多中土修士,有以他们的精气神,凝聚出不少神通种子……”
老者声音低沉、沙哑,其人的投影上,浮现出阵阵烟雾涟漪。
这烟雾跨越时空,随着投影念头,可以一直溯源到坐于山巅的富盈老者本尊身上。
在这老者的身前,刚刚被解封出来的楚争道,正盘坐身前,浑身被烟雾笼罩。
这烟雾同样也与老者相连。
冥冥之中,其人身上还有一条虚幻烟气,朦朦胧胧,超出常理,遁入虚空,不受万物限制,直达一处虚实变幻之地。
虚实深处,一道身影被夹在虚实之间,整个人模糊不定,浑身散发出一道道烟气,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这人此刻正开口说着话,声音清晰而明朗——
“……这些神通种子,在侯景败亡之后,大部分都被中土仙门收拢回去,但还有不少散落在海外、南疆,乃至其他大洲,并且因此造就了许多传承,咱们东瀛能够崛起,便有很大原因,源于此!”
忽然,这道模糊身影骤然一动,全身各处虚影阵阵,一道奇异的漆黑长影从身后透射出来,发出轻咦:“嗯?那人居然这时候出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轻咦过后,漆黑长影重新归于模糊之中,旋即顺着那烟气传递念头,竟是话锋一转:“今日这话既然说开,那你便立刻动身吧,也去那将军府中,府中有一物,你现在去给我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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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侯景被镇之后,当初留在淮南地的阵图,也被破之,但因根植于这片土地,还是留下了很多痕迹的。贫道是福德宗的外门弟子,在过去这些年来,奉师门之命而镇之,这才维持了一点稳固,但淮南几次易主,其中不乏道门、佛门参与,有些龃龉,引得几家大能到来,相互牵扯,反而失控,如这位法灯大师,来历莫测,据说是佛祖座前的灯芯转世……”
将军府中,段长久缓缓说着,最后这目光落到了那僧人的身上。
“阿弥陀佛,贫僧哪里有那么大的来头?”法灯僧摇摇头,朝至元子看了过去,“如今这淮南地,该是以造化道为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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