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 第201章

作者:战袍染血

就有仆从低语,说是张家君子不愿意出力打点。

裴世矩却是忧道:“过往,每年张君都要来见我,如今了无音讯,怕是遭了难啊。”

次年,四月份,北周攻陷宜阳、汾州等九城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至此,周齐间的国境线朝东推进,紧邻着河阴郡,几乎压到了洛州边上,甚至有人说在洛阳城外,都能看到游弋的周国兵马。

城里城外,人心惶惶。

洛阳官府不断派人向朝中求援,却都是泥石入海,不见回应。

如此过去半个月的时间,城内外之人越发担忧,而越是担忧,越要寻求寄托,于是佛寺道观人满为患,近在咫尺的大河之君也是拜祭之人愈众!

裴世矩之母就是其中之一。

每日里再是忙碌,她都会抽出时间拜祭,因近大河之畔,洛阳城中就有河君庙,香火鼎盛。

时不时的,裴母还会拉着裴世矩一同前往。

这一日,裴世矩拜祭归来,到了家中,就见了一名信使,正是他在朝中好友派来,写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朝中派系恶斗,大量文武官僚被皇帝的宠臣和士开下了大牢,其中就有张姓文人。

“唉,古人诚不欺我,往日皆有记载,何以不引以为鉴!”

得知此事,裴世矩闷闷不乐。

很快,一名友人寻上门来,与裴世矩对饮消闷。

“和士开,奸佞小人尔,靠媚上得宠,太上皇已去,却听说此人与太后有……总之,他还是得着护佑,甚至赵郡王等人想借机将他拿了问罪,却反被人诬陷,说赵王世子乃奸细,畏罪潜逃,竟将一位郡王在大堂上生生杖毙,唉……”

友人愤愤不平。

等人离去之后,裴世矩摇头轻叹:“我观陈国、周国,以为皆是早亡之局;未料,最早显露亡国之相的,竟是大齐!说到底,这中原三国其实皆有衰败之相,这天下出路又在何方?莫非还要如古之过往一般,如魏晋之后那样,神州陆碎,诸国纷争?过往的列国纷争,难道还要反复上演?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齐国先亡?周国之国祚又将如何?”

“周国本该衰亡,但若大齐先乱,那周国反倒可能借此续命,但也不过一时,迟早亦亡,嗯?”裴世矩说到后面,忽然回过神来,面露惊悚,循声看去,“你是何人,何时来此?”

这般情况,他实见过一次,但想象中的那道身影并未出现,走过来的,是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眼蕴神光,白发披肩。

老者走过来之后,笑道:“君子莫惊,老朽此来,是修行到了关键时刻,尚缺一点契机,于是有好友与我提点,让过来向君子请教。”

裴世矩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有惊慌,他猜到了老人好友的来历,就问:“老……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

老人也不啰嗦,就问:“君子觉得这周国夺了齐国九城,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俱往矣!

裴世矩没有贸然回答,眉头微皱,思量着话中之意。

在思索的同时,他更是小心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

这一看,裴世矩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这屋子外面已是一片寂静,莫说是护院、侍从之声,就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分毫。

或是因为有了次经验,在裴世矩并未声张或者慌张,反倒镇定下来,看着面前的老者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我观老先生不像凡俗之人,为何关心这凡俗之事?周国得土与否,该是朝堂头疼之事。”

“因道于此。”

这金装老者自然是陈错的金莲化身。

他先前以青莲化身问于裴世矩,得了启发,又借白莲化身进出离乱之阵,巩固了感悟。

如今,第四道人道共识已搭建出完整框架,所欠缺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这个共识概念扩大、更加全面,真正能将“两汉魏晋”等概念包裹其中!

恰好这个时候,北方两国、南方陈国的朝堂都呈现混乱,而周齐两国更是兴起刀兵,土地易手。

在阴司监管之下,陈错作为修士,若贸然掺和凡俗刀兵之事,有损阴德不说,更有可能结下因果,陷入瓶颈,影响修为道行,但借助世间局面,从中总结经验、感悟,自然不受限制。

念至此处,陈错便道:“好叫君子知道,老朽确是方外之人,但所修之妙法,却要借鉴世间之事,追溯过往之故事。”

裴世矩闻言诧异,沉吟片刻后,又朝着屋外看去一眼,才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抛砖引玉吧。”

他清了清嗓子,道:“在裴某看来,此战是好是坏,其实难以论道,主要看是站在何等立场。就当前情况来看,于周国是喜忧参半,于大齐来说,却是一场契机,说不定反是好事。”

“哦?得了新土的周国好坏难定,吃了败仗、割了土地的齐国,反是好事?”陈错笑容不变,眼中闪过一点流光,“愿闻其详。”

不知是否错觉,裴世矩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山河变化之景。

但既是江湖异人,有些奇异也说得通。

定了定心,他才继续道:“周国兴兵出于宇文护,是为巩固权势,将国内之矛盾纾解于边境之外,现在得了土地,其人之意得逞,压了国中暗流,稳住了局面,则周国权臣秉政之势不改,虽得新土,内耗隐患尚在,日后还有计较,因此难定好坏。”

陈错又问道:“齐国呢?”

“大齐……”裴世矩犹豫了一下,才道:“上皇新崩,少皇当政,有奸佞当权,令朝中攻伐,若无外敌,则朝堂必陷内斗,但如今既有外敌逼迫,朝中几家派系就算不愿,也要暂时携手共进退,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以,接下来,当有新朝气象!”

陈错却是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抓,将一股无形之气拢在袖中。

裴世矩见状,道:“老先生似有不同见解。”

陈错也不隐瞒,直纾胸意,道:“老朽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自身道路并不全面,只重兵攻,失之谋略,想从裴君口中得全局之势,但裴君之言,固然有理,却也失之片面。”

“这……”裴世矩面露迟疑。

“裴君心里还有念头,只是碍于立场,不好说罢了。”陈错摇摇头,“但也无妨,裴君一席话,其实是立于战场之外,自朝堂得失、派系利益角度阐述意见,亦涉及了两国战略进退,与此同时,你也因自身立场,刻意忽略过往历史中的前车之鉴,这其实正是老朽所需,如此,足矣!”

陈错说着,忽然一挥手,就有淡淡佛光扩散,有万民之念附着其上,演绎人心变迁,演化历史景象。

佛光如潮,将裴世矩笼罩其中!

别看裴世矩表面神色如常,其实时刻警惕,在佛光扑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作势抵挡,正身呵斥,身上的浩然之气骤然爆发,令佛光不能近身!

不过,陈错所发之佛光人念,本不是要威胁他,反倒在裴世矩的眼前演化出一个个虚幻历史片段——

王侯将相、草莽龙蛇!

起于一时,得众从龙,建国立制;

王朝鼎盛,烈火烹油、花团锦簇;

暗流渐生,内乱显露,外敌叩门!

“这是?”裴世矩心头微震,他从一个个片段中,看到了许多细节,和看过的史书文献一一对应,“这是自先秦诸国、秦汉三国、魏晋十六国以来的王朝缩影!老先生好见识!”

“不算什么本事,知道个大概脉络罢了,过去往事,真假难分,看好了,接下来的才是关键!”陈错笑着,衣袖一挥,“要由你来见证!”

那一个个历史片段汇聚一起,宛如一条江河,只是这河流通透虚幻,似乎随时可能崩散。

突然!

江河分叉,分往两个方向。

一条,乃是重重国难,明主引领,众志成城,扭转乾坤,中兴王朝!

一条,却是国中纷乱,内外相攻,离心离德,每况愈下,大厦崩塌!

“相离则弱,相反则亡,大国不亡于外,而灭于内。”

淡淡话语在裴世矩的心头响起,他心头惧震,一道念头散落出来。

不只是他,曾经与他论过道的好友,在这一刻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心念震颤,分化出一缕念头。

陈错本体之中,王朝紫气震颤,而那南朝之中,无数知晓梦中仙人之名的士人、百姓,也在这一刻寄托出一道念头。

与之相同的,亦有在战乱逼迫下,越发虔诚祭拜的河君信徒们,在这一瞬间,他们同时感到心底一道身影盘坐,不知不觉中,就有一道念头分出来。

这一道道念头,细如丝、薄如雾,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都入了两条支流之中,那支流瞬间凝实,然后被陈错收入袖中。

随后,他朝着裴世矩拱拱手,笑道:“得君之助,结下因缘,日后若有所需,当有回报,至此告辞,望君前程似锦。”话落,他转身离去,一步十丈,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余音绕耳,不知为何,裴世矩觉得自己像是失了一名好友,心里竟有几分空落落的。

.

.

“杀呀!”

山脚密林之中,一名名周兵嘶叫着,追杀着齐国的溃兵。

周兵挟大胜之威,一个个都杀红眼,气势如虹,反观齐国的兵马,则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触即溃!

山丘之上,陈错的人道化身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

“不久之前,乃是齐兵占着优势,破了周军的阵势,如今风水轮流转,却是反过来了,果真是世事无常。眼前之事,其实皆有前鉴,但就算知之,又能如何?领兵之人、出令之人、谋划之人、掌权之人,皆为眼前利欲驱使,不可改路。所谓以史为鉴,不过只是一句场面话,最多事后,被旁人哀叹一句,然后周而复始,真正吸收教训,记得两汉魏晋故事的,能有几人?”

转念,他伸手一抓,交战兵马的血勇、杀戮仿佛停顿了一下,而后他们的兵器、兵甲同时震颤,一道道金铁气息飘逸而出,朝陈错汇聚。

与此同时,众兵卒也有一缕念头散溢出来,朝陈错寄托过去!

“这周齐两国,亦将化作历史,为过往,不知又有几人能将之视为前世之师?”

霎时间,白莲化身凌空一捏,将一颗闪烁寒芒的星辰拿在手中,一转身,便消失无踪。

.

.

河君庙中。

陈错的本体盘坐庙中。

原本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星辰景象,已然被他约束于身外一寸,乍看之下,他整个人就像是和周遭割裂开来了一样,被一圈星空缝隙围住。

星光闪烁之间,居然有潺潺流水从缝隙之中流淌下来,浸湿地面。

屋顶,有一条火焰神龙在各处游走,地板缝隙中处处茂密草丛,因生长多年,已有一人高。

叮!

轻响声中,忽有寒芒星光自八方而至,接连融入陈错之身!

陈错吞吐之间,金铁鸣响,有一把把锋利的飞刀从星空裂缝中飞出!

“金行,成矣。”

伴随着一声轻叹,陈错深吸一口气,那火龙落了下来,被他一口气吸入;

跟着满屋子的草丛尽数枯萎,碧绿声息也被他吞入;

而后,他身上笼罩着的星空缩影,像是衣衫一样被剥离下来,化作丝丝缕缕的星光,也入了口中;

最后是满屋飞舞的道道寒芒,也在他一吸之下,纷纷化作寒光,然后一样被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