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袍染血
才子佳人的故事,他早已听腻,对《画皮》开篇的这部分不由有些失望,觉得和过往诸多传奇、志怪差不了多少,都是书生遇美人,结伴同居。
剧情推进,江溢还是摇头,自以为看破了后续剧情——
无非女子乃大户人家出身,家人寻来,侮辱书生一番,书生留下几年之约,或被发现是世家后裔,或是投笔从戎,北伐立功,总之是三十年河东那套,最后与佳人团聚,扬眉吐气,欢笑落幕。
他正想着,台上忽有个道士打扮的男子登场,冲众人拱手。
急促的琵琶声中,说书人说到了捉鬼道人找到书生,予以告诫。
江溢终于来了点精神,坐直了一点身子。
很快,到了书生窥视恶鬼虚实的部分,台后的帘子骤然拱起来,一个紫青色的鬼首骤然钻出来!
因太过突然、江溢又在全神贯注观看,被吓了一跳,手上茶杯一个没拿稳,摔在桌上,茶水洒了一桌一地。
侍候在旁的酒楼掌柜赶紧过来赔罪,又让跑堂伙计过来收拾。
江溢摆摆手,道无事,然后笑骂:“好个主意!这般事都做得出来!”
边上有人道:“这鬼首惟妙惟肖,连咱们江才子都吓到了。”
还有人说:“前日还是竹子编出的鬼面轮廓,模糊不清,怎的这次这般清晰,这青面獠牙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是鬼怪降世呢!”
掌柜的回复道:“做物的匠人忽然就福至心灵,连夜赶制出来的,诸君,如何?”
“不错!不错!”
江溢抚掌而笑,换了茶水,彻底沉浸故事之中。
那故事里面,王生窥见恶鬼真容,惊恐之下先追上道士,虽得了避灾之法,最终还是不抵恶鬼凶残,惨遭剖心。
见此情景,江溢摇头叹息,道:“错在起始,亡羊补牢,亦无用矣!”
跟着的剧情,就是道士得了消息,收了恶鬼,再指点王生妻子,让她去求一疯乞,那疯乞丐一番言语后,让王生棋子吞了其痰,但乞丐却没了踪影,王妻无奈归家,最后关头竟吐出心脏,让王生复苏了。
当然,还少不了最后一番感慨“愚哉世人”的话来。
最终,一文说罢,曲停人散,众人轰然叫好。
江溢的众好友也是齐齐称赞,再看江溢,却是愣在椅子上,面露沉思之色。
等友人询问,江溢深吸一口气,叹道:“这画皮一篇,必能扬名建康,其中深意,就让我深有感触,北国两使便如文中恶鬼,看着彬彬有礼,其实包藏祸心,眼下的问聘只是表象,一味退让,招祸之举也,必须从一开始就绝其念!”
说着,他迫不及待的起身,急急要走,等到了门口,又猛然想起,此时难以面见太子,于是眉头一皱,又坐了回来。
众友人见状,都来宽慰,却不敢多议国事。
“诸君无需担心,我自明白,”江溢摆摆手,忽然问道,“此文这般精妙,必是出自大家之手,不知是何人手笔?这等人物,当与之共饮、交心!”
众人一听,相互对视,无人开口。
倒是掌柜的不明缘故,笑道:“乃临汝县侯之作!”
“临汝县侯?”江溢先是疑惑,回忆片刻,面露惊奇,“莫非南康王的那位兄弟?”
“正是!”
“这真是……”江溢恍惚片刻,再看众人,“我记得,上次你们还曾提到这篇文章。”
众人讪讪。
有人道:“主要是郑生议论,我等都是附和,那时都没看过。”
“郑生不也没有看过?”江溢摇摇头,笑了起来,“妄下定论,隐患颇大,郑生怕不是听了此文后,羞愧难以见人,所以几日不见踪影吧?”
众人一阵尴尬。
这时,离着不远的另一雅间中,忽然传来“哗啦”一声,似有诸多物件被扫落在地,跟着就是争吵和斥责之声。
掌柜告罪一声,匆忙离去。
江溢看去一眼,见一行人走出雅间,怒气冲冲的离去。
“那人……”他眯起眼睛,认出了领头之人,“好像是陆乐。”
余者观之,纷纷点头,道:“还真是他。”
江溢哈哈一笑,道:“这可有趣了,陆乐借他弟弟陆忧的名号,一年以来,不仅仕途顺利,更得各方看重,今日为何这般恼怒?”
众人都是笑而不语。
又说了几句,江溢便说心结已经打开,起身告辞。
等上了牛车,想起之前的事,招来随行管事,就道:“方才路上见了张举吧?”
“是。”
江溢挥挥手:“去请他过来,到我家饮酒。”
管事面露诧异,想着你来时见着人,只当未见,此刻又去邀请,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未料,他这念头未落,江溢又从车窗探头出来:“去问问临汝县侯是否在府中,改日我要拜访。”
那管事一愣,随即应下。
马车前行。
迎面却走来一个道士,这人满脸虬须,腰杆挺得笔直,背上背着桃木剑。
道士与马车错身而过,却停下脚步,然后凌空一抓。
“嘎!”
一声怪响,一团青紫鬼影,居然在手中成型,然后被他一把抓碎。
“哼!光天化日,鬼魅横行,南朝的气数果然是尽了。”
“分明是香火显形,”他背后的木剑忽然出声,“你既然见了,不去将那源头诛灭?敢观想鬼怪,即便不是造化道的妖邪,恐怕也是大大的恶徒啊!”
“这鬼魅不过第一步非凡之境,交给旁人吧,”虬须道人迈开步子,“某家此来,是接引仙人转世,那陆忧被天师道的伎俩蒙骗,误入歧途,为了给他寻这洗身之物,耽搁了这么久,可不能再拖了!晚了,就赶不上福地开门了!”话落,又加快了脚步。
“嘿嘿,那你可看走眼了,”那桃木剑发出尖细笑声,“我可是在那鬼怪残留之上,闻到了桃源气息!”
“什么!”
道士猛然停步,大吼一声:“休得胡言!”
他本在闹市之中,但这般吼叫,却不被旁人投以异样。
“我便是自世外而来,还能有错?”桃木剑嘿嘿一笑,“一步非凡,二步道基,三步长生,四步归真,五步世外,世外一成,必有桃源伴生,也就是佛门的佛国……”
“一派胡言!”虬须道人冷冷说着,“五步世外,羽化登仙,哪还能留在凡俗?太清之难以后,世间长生都少,何况世外?”说完,重新迈步。
木剑诧异,道:“哎?你不管了?”
“莫说世外本该无,就是有……”虬须道人理直气壮,“又岂是某家能对付的?他娘的,这建康城果然是不能待了!”
第二十五章 香火奉我,心中养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风景,陈错长叹一声,深切感受到了佛门在南朝,尤其是在建康城影响。
他今早从城东东篱门出了建康城,沿着城郊小路一路向北,到那蒋山转而向西,过东门桥,又顺着覆舟山和玄武湖行走,最后自北门归入建康外城。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寺庙,见了不下二十座!
“好诗啊!”边上,侍候车边的陈海,第一时间开始了例行吹捧。
陈错未将马屁放在心上,指着远处半山上的那片连绵寺庙,问起边上向导。
“那是哪家寺院?”
“是归善寺,寺主是有名的善人,施粥劝善,收养孤儿。”向导乃一猎户,名为马吾,出身南康一系的庄园,对建康城十分了解,因而被陈海选来领路,“这寺庙,在高祖时兴盛,有诸多大殿,香火鼎盛!”
陈错点头称赞了一句,道:“山野之中有庙,回到外城还有大寺,再往南就到潮沟了吧?这寺庙所居之地,可是金贵了。”
马吾笑道:“君侯英明,再有六七里地,就能看见潮沟了。”
陈错又道:“潮沟府邸云集,归善寺离潮沟不远,该是有些人气的,过去看看。”
陈海正揣摩着陈错心思,一路上那么些个寺庙,君侯只是了解询问,就驱车前行,根本未动拜访的念头,现在见了归善寺,却要一观……
想到此处,陈海心中已经了然。
他这主上,想选个离城近的、人又多的寺庙。
事实正是如此。
陈错出行寻寺,不是真要拜佛,是为了防备恶鬼侵袭,寻个佛家之地暂住。
周游子虽未明说,但陈错猜测,此世佛门寺庙该有伟力,可以辟邪,托庇于寺庙,恶鬼再来,可受庇护。
不过,城外郊区多荒野丛林,常有走兽飞禽,即便是看着宏伟壮观的大寺,夜色降临,也难免有几分荒野古庙的感觉。
有鉴于此,陈错便想要离城池近点,而且周游子若是归来,离城较近,也能尽快得知、前往,与之碰头。
想着想着,他乘坐的马车已到寺庙外围。
“此处就要下车了。”马吾在车外提醒,“自此处始,到寺庙跟前,广袤土地都是寺庙所属。”
陈错诧异不已,走下车来,抬头眺望,寺庙还远,周边连片的肥沃农田,乡间半途,还有一座石亭。
道路两边,有诸多农夫耕作。
“这些人是?”
“寺庙的佃农,归善寺说是有数十倾地,此处只是部分,城外还有不少。”马吾如数家珍,“寺中不仅有佃农,而且武僧众多,时常出城巡查,扫荡匪患。”
陈错循着陈方庆的记忆碎片,问道:“寺庙有这么多的土地,为何还经常找世家、世人募化?”
“听说是为了不忘根本。”马吾有些不确定。
陈错点点头,不复追问,带着陈海、马吾与三两随从,走在田间小路。
两边,岁月静好。
远处屋舍有妇女劳作、孩童嬉戏,一副男耕女织的画面。
陈错刚想称赞两句,忽的浑身一沉,就有几分不爽利,头上流出冷汗,微微眩晕,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一急,抬头一看,眼睛瞪大,居然在寺庙之上看到了一尊大放光芒的佛陀!
似乎是为了回应陈错目光,那佛陀倏的膨胀,直落下来,有几分泰山压顶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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