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金属弹壳
王忆现在开船已经很娴熟了。
他操作着船舵从一艘艘渔船的身边掠过,开船的时候他往外看了看,停靠的渔船中有机动船有木头船,以木头船为主。
海福县地区的渔船机动化率一直不高。
他看过一份统计,从1971年到1980年的十年间,江南省沿海地区的渔船总数为4.22万艘,其中木船为3.22万艘,机动渔船数为1万艘,差不多是4条船里面才有一条机动船。
FH县渔船总数是2800艘左右,其中木船是2400艘,机动船是400艘,也就是说七艘船里才有一艘机动船。
放到天涯岛那情况就更糟糕了,他们岛上大小渔船一共56艘,而机动船才2艘!
不对,现在又俘虏了一艘运输船,这样的话机动船有三艘了……
就这样的机械化水平要提高生产效率自然很大,海上作业本就艰辛异常,再加上渔船不给力,又给捕捞作业增添了不少的阻碍。
还好前些年头讲究‘人定胜天’、‘气多钢少能赢钢多气少’,渔业方面机械设备上的不足可以靠人力来弥补,翁洲渔民的吃苦耐劳精神一直值得称道。
引导员将天涯岛的船队归入港口,临近有人冲他们吹口哨。
王忆探头一看:“哈,李队长?”
很巧,他们隔壁是多宝岛上李家庄的船队!
李双水冲他热情的挥挥手:“王老师,你们吃了没?没吃过来,我们这里正吃着呢!”
“今年刚晒的墨鱼干,撒上葱花蒸熟了配面条,太香了!”有人补充道。
王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们已经吃完了!李队长,你们庄里是你来带队呀?”
提起这话,李双水面色不愉:“唉,我不带队谁带队?我带队社员们都不愿意来干呢,大家心都野了,看不上一天五块钱的工钱了!”
一天五块钱的工钱真不低。
但问题是渔业大会战累,而且相对来说收益低!
一般来说,从霜降到小雪,外岛可以用大对船捕捞小黄鱼,这叫“抲早冬”,也有渔汛。
小雪以后就是带鱼汛,外岛称作“抲晚冬”,一直到大寒左右结束。
抲晚冬的时候,渔场里带鱼多,摇橹出海之后运气好撒一网下去能上来一二百斤。
诚然现在带鱼不值钱,特别是在渔场批发出售更便宜,一斤品质好的只要一毛五分钱,品质差点的是一毛左右,品质再差没人要,都是渔民做买卖的时候当添头交给回购站或者商贩。
但哪怕按照一毛钱来算,这一网下去就是一二十块!
一天不止捞一网吧?经验丰富的捞个八网十网的问题不大,这是多少钱?差不多点就能上一百五十元了!
哪怕一船四五个人平均也能分配到手个三四十、四五十块,而摇橹不费柴油,顶多是损坏渔网,但是刨除渔网的亏损后还能有个二十三十呢。
这种情况下,渔民干嘛要来赚一天五块钱的死工资?
毕竟现在改革开放了,很多地方生产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村庄。
国家不再强行要求渔民为国捕捞爱国渔获,所以很多渔民心思就活泛了,不会参加渔汛会战,他们要给自己干!
现在还愿意来参加渔汛会战的主要是两种人,一种人是王家人这种有着浓烈爱国情的渔民,他们来干活不图赚钱,为的是能给国家发展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一种是混日子的,他们自己没有船,出去给人家打工又受不了鱼汛期的苦,于是就进国家队。
国家队要求他们捕捞但没有命令要求他们捕捞多少渔获,这样可以出海混日子,一天混上五块钱和五斤粮食。
除了这两种人,还有一种就是李双水这样的情况。
参加渔汛会战的人手实在太少,各公社就给生产队摊派任务,每个生产队必须至少来多少人。
这种情况下,生产队的队长们肯定得身先士卒,否则渔民老百姓哪会愿意听他们指挥?
天色渐亮,到来的渔船越发的多。
王忆站在船头打眼往四周看去,县码头洋洋洒洒得停靠下一百多艘船。
王祥海看的一个劲摇头:“渔汛会战组织不了几年了,这就快凑不齐人来了。”
王忆暗道你这话说对了,1985年全市渔汛会战只组织了一百几十艘船,那是最后一次国家组织的渔汛会战。
从1986年开始,这个曾经在新中国海洋渔业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集体运动便消失了……
今年的渔汛会战活动还行,比不上五六十年代的巅峰,可也动员了不少人参与,码头上熙熙攘攘还是很热闹的。
有会做生意的一早划船来卖包子、饺子和热粥,码头上内外到处是‘大包子香喷喷、小米粥热乎乎’或者‘鸡汤馄饨香嘞’、‘余家大饼老字号有花生油’这种吆喝。
王忆看着这热闹场景,笑道:“渔汛会战虽然苦和累,可人多有意思。”
王祥海点燃一支烟卷眯着眼睛嘬了一口:“现在算人多?六五年以前是真多,当时到了大雪前后,报纸和广播争相广播咱们这里,说是万船云集翁洲洋,十万渔民下东海!”
“咱们这一趟肯定得去佛海,等领着王老师去横街鱼市看看,那才人多、那才热闹!去一趟能挤掉两只鞋!”王东虎上来说。
王宝才嘻嘻笑道:“听说还有大姑娘进去挤一趟,结果回家发现自己怀孕了!”
汉子们顿时狂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一艘船划了过来,有妇女在上面笑着打招呼,“王老师,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王忆打眼一看:公社小学的语文教师、女诗人崔红!
他站起来走到船尾过去问道:“崔老师?你们这是来卖什么?卖猪肉吗?”
崔红家里收猪、杀猪。
名义上是因为公社没有屠宰场所以他们家里承担了一部分为人民供应猪肉的责任,实际上就是她公公关系硬,以前做过公社领导,所以才能有这份好营生。
听了他的询问,崔红笑道:“我公公和我男人他们卖猪肉,我卖猪头肉,自己卤的猪头肉,我听说你来了,过来给你送两个。”
送个卤猪头!
这可是大礼,现在媒婆给人说亲说成了,也不过是能享受一个猪头而已。
王忆连忙说这怎么行,崔红痛快的说道:“小秋老师是我妹子,我给我妹夫送两个猪头怎么不行?”
“崔老师好买卖呀,两个猪头换了王老师这么个妹夫。”邻近的李双水跟她开起玩笑,“你还有没有妹妹了?你给我一个猪头就可以换我这个妹夫。”
崔红横了他一眼问道:“我换你这个妹夫干什么?牵回家里去杀了卖肉?”
李双水弹了弹烟灰说:“杀人犯法,卖人肉罪加一等!”
崔红船上驮着个铁皮桶,打开盖子里面有蒸腾的热气往外窜,带着卤汤特有的香滋味。
她很实在的挑了两个大猪头送给王忆。
王忆想要出钱,她直接指着王忆豪迈的说:“你王老师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教我写诗的时候可没收我学费!”
王忆苦笑道:“我没教你写诗,对了你的诗词发表……”
“发表的很成功。”崔红提起这话题眉飞色舞,“我现在在咱们《江南新报》上都有自己的文学专栏了!”
王忆肃然起敬。
《江南新报》?我记住你了,你们报纸的诗词编辑全是耂渋畐!
崔红把船靠上天涯二号,将猪头用大塑料袋装上递给王忆。
王忆把钱扔在她船上。
见此崔红直接要撕碎这钱:“王老师,你侮辱我!”
王忆吓一跳:“别撕别撕,破坏人民币犯法!主要是这猪头真不便宜,而且这还是卤猪头……”
“不便宜是不便宜,但现在卖不掉了。”崔红把钱又给他扔回来,“今年怎么来的人这么少?猪头都没卖出去几个!”
王忆问道:“以往人多,卖出去的猪头多?能卖多少?”
崔红说道:“不光是卖出去的猪头多,卖出去的猪肉就多。”
“我刚嫁进门的时候光景最好,我们家可以在码头摆摊卖肉,然后过来的真是人数众多,乱嗡嗡的拥挤不堪,而且出手大气。”
“特别是一些外地渔船来停靠咱们海福县,他们有的是从海上回来的,是公家的船,阔气,一开口就要半只猪,最起码也得要十斤以上,并且不问价钱,付了钱背着就走。”
“买猪头的,开口就是两个以上,还要猪肝、腰子,那时候我得从早上五点一直忙到中午头,我嗓子喊哑了、我男人斩肉斩得腰酸臂疼,收钱的收得两手发软。”
“现在呢?”她失望的摇摇头,“昨晚白忙活了一宿,还不如写一首诗呢!”
她把猪头给了王忆,摇橹离开一路扯着嗓子喊:“猪头、长龙卤猪头,百年老汤,肥腻肥腻的,价格公道喽……”
崔红走后又有船到来。
叶长安过来跟王忆打招呼:“你给你们生产队带队?能行吗?你小子可没有经验呀!”
王忆轻松的说道:“令行禁止,听上级领导指挥、服从上级领导安排,领导让我往东我不往西,领导让我打狗我不杀鸡。”
他低头看看老黄。
老黄规规矩矩的坐在他脚边,身子倚在他腿上,此时猪头就在旁边,可老黄看都不看。
见此王忆撸了撸狗头改了口,说道:“领导让我打狗我不打!”
叶长安笑了起来,叮嘱他说:“你小子小心点,还没给你和小水办婚事呢。”
王忆问道:“对呀,爷爷,我和小秋老师什么时候办婚礼?”
他问过王向红,王向红说叶长安那边一直没给出具体的回应。
叶长安说道:“你有没有跟小水商量一下?小水挺想旅行结婚的,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旅行结婚吗?”
王忆一听恍然大悟。
爷孙俩想办个旅行结婚。
现在确实开始流行旅行结婚了,北方的流行来南方看西湖、看桂林山水甲天下,南方的流行去首都看领袖、看长城,去长安看烂怂大雁塔之类。
叶长安跟他寒暄几句、叮嘱他几句,然后从自己船上搬起一座小型电台交给王忆。
这就是渔场指挥部、渔业指挥部等上级单位跟他们联系的机器了。
叶长安多少还是照顾了自家人,他送过来的是一台军用级的电台,信号强、电池供电能力强,另一个操作反而比民用机器更简单。
王祥海会使用电台,毕竟他们每年都要参加渔汛会战、每年都要使用电台。
他是民兵,本来就学习了电台的使用,另一个以往的年头哪怕是王向红带队,但他们小队的电台还是王祥海来操作的。
这也是王向红安排王祥海给王忆当副手的原因之一。
递交电台之后,叶长安又叮嘱了几句,让他无论如何注意安全,一定不要出意外。
老爷子很清楚,王忆出意外那他的宝贝孙女也得出意外!
留下关心后,叶长安不想惹人注目,便低调的乘船离开了。
后面阴云浓重,有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船上的队员跟着哼起了《三月里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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