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赵戎品味着车内神异的熏香,和林文若闲聊了一阵,突然感觉马车发生了偏转,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车队好像离开了回洛京的笔直官道,拐进了另一条康庄大道上,路两旁是广阔的稻田,远方则是绿水青山。
“文若兄,贵府不在洛京城内吗?”
“不在。”林文若微笑道。
“那在哪?”
“已经到了。”
“……”
赵戎看了看周围荒郊野岭,再瞧见那张笑脸,顿时感觉背后汗毛竖起。
“咳,我是说现在行走的这方圆百里,都是我们林氏的,刚刚那段官道也是修在了我们的地头上。城北的这块地方就叫兰溪,也是我们兰溪林氏的由来。”
林文若见状,轻咳一声,连忙解释。
“庄园还没到,就在前方那座山后。如今特殊时期,我们就不进城里住了。”
赵戎松了一口气,把手从腰间文剑上挪开。
但随即便眼皮一跳,好家伙,这方圆百里,就相当于大半个洛京了,这可是毗邻一国之都。
不过后来听林文若解释,便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七百年前,那一任终南国主见国内皇权衰落,隐士道士皆不事生产,国无体统,法度松弛,便四处寻找治国安邦之才治理帮忙终南国,但因为终南国特殊国情,不仅难管,还几乎没有文教可言,于是有才智者皆拒绝邀请。
终南国主甚至千里迢迢亲自跑去了南北两座儒家书院门口和那些挤破脑袋想进书院的山下书生们一起望眼欲穿,结果还是无人响应,于是终南国主请了周围一起喝西北风的难兄难弟们吃了顿饭,就失望的返回终南国了。
结果,十年后的一天。
洛京皇城外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儒生,前来寻找国君,郑重的取出一块象征书院读书人身份的玉璧,说是当年若是没有那顿饭,他可能就要半途而废,归乡当一个教书匠了,哪里能等到被书院先生选中入院读书,如今学得扶龙术,林某斗胆前来一试。
终南国君闻言大喜,于是聘请这位林姓儒生安邦治国,全面放权。
不出三年,终南国国势果然蒸蒸日上。
国君念其大功,便要为他安排一处长久的栖身之所,于是手下大臣在洛京地图上犹豫不决,争论赐哪处宅子给他为好,结果国君在旁边看得不耐烦,直接走上前去,夺过笔来,随手在洛京城的北部画了个大圈,便将原本作为皇家园林的城北兰溪全部赏给了那位林姓儒生,丝毫不考虑后来的子孙国君卧榻之侧被人鼾睡。
兰溪林氏便由此在终南国扎根,世代传承。
林文若嘴角噙着笑说完,随后向窗外某个黑衣侍卫吩咐了一句,后者离开车队,不一会便从田垄上返回,双手捧着某物,递给了林文若。
林文若两手竖起,滑下宽长的衣袖,伸手轻轻接过几株稻穗。
他搓手碾下一把稻谷,捧在白皙的手中细细打量,嘴唇微动,眼神慢移,默默心数,随后低头凑近,用嘴哈气使之稍热,立即深嗅其气味。
外壳金黄,颗粒饱满,稻香纯正,坏粒极少。
男子不由眉欢眼笑。
“子瑜,今年定是丰收之年。”
“我们终南国气候得天独厚,一块田每年能熟三种作物,可惜从前因为道观占地过多,光是终南山内便有四百八十观,而地主又剥削严重,农民往往买不起苗子能让田地一年四季都种满作物,因此年年都要花费浩大精力去别国购粮,而运到国内,粮价又是翻了五成……”
“正在全国推行的春苗法,以国家为放贷方,低息放贷给农民,让他们种的起农作物,而不是被高门大户的高利贷所逼迫的家破人亡,此法分三季度……”
“方田均税法是我从南方一大国学习而来,能清理出豪强地主隐瞒的土地,增加国库财政收入,同时减轻了农民负担……”
赵戎坐在一旁,微微一愣,默默看着眼前这个手拿稻谷侃侃而谈,时而手舞足蹈的终南国顶级豪阀的现任家主,同时也是归所说的养出了浩然气读书读到天志境的儒家读书人。
听他细说他的六策论,他的富国新法。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车厢内安静下来。
只有车外传来嘈杂声响,却只显得车内愈发静默。
车轱辘在泥泞中打滚。
马蹄践踏大地。
雨水从云端坠下粉身碎骨。
佩剑儒生抿了抿嘴。
“何苦而为之?”
弯腰男子直起身躯,正襟危坐,手攥稻谷。
“何乐而不为?”
终南国养士七百年,我兰溪林氏必不愧终南!
第四十五章 那个儒生
兰溪林氏的这处庄园,虽然占地极大,却并没有赵戎想象的那么奢华气派。
而是整齐划一的内敛低调。
仅有黑、白、灰三色交映。
在烟雨朦胧的山间。
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建筑。
远远看去是起伏不断的马头墙,交相辉映的黑瓦白墙,影影绰绰的照壁。
还有一座座形如拱门的牌坊。流檐飞脊、斗拱花翅,梁、柱前后均饰以龙狮鹤鹿等镂空浮雕。
赵戎下车后驻足观看了一会,这片牌楼数目惊人,是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用于标榜功德。
昭示这个家族七百年来每一位林姓读书人的品德和功绩。
难怪能养出身旁这样的读书人。
林文若收敛了常挂脸上的笑意,带着赵戎参观了会牌坊,只是并没有替他介绍这些先人的事迹,与那上面一句句评价极高的刻字。
两位读书人走走停停,言语极少。
众人在不远处等候着,看着高大的牌楼下两道撑伞的修长身影。
不一会,庄园迎出了一大伙人,皆是管事、家仆,出来迎接主人与贵客。
“子瑜,等会我带你参观下寒舍。”林文若嘴角勾起,和赵戎并肩而行,微微侧身言语倾述,二人背后尾随一大伙人,缓步走向庄园内。
“今日下雨不够尽兴,明日若雨停,我带你在兰溪好好玩一番。”
赵戎侧耳倾听,听到这话,他不置可否,没有去接。
突然,后方一个身着藏青服饰的奴仆小步赶上前来,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轻声禀报:“老爷,秦丞相带着一众相公正在海棠厅候着。”
“叫秦老他们等会,我一会去。”林文若头也不回的随意吩咐道,停了停,又补充了句。“让后厨也给他们备好晚上饭菜。”
随即重新又和赵戎继续起刚刚聊到的话题。
奴仆收到主子命令后,面色如常的退下。
并不觉得让当朝宰相和一众朝堂大臣登门等候一个从七品的御史有何不妥。
“文若兄要是有事,可以不用陪小弟的,派个人带我们去歇脚之处就行了。”赵戎看了眼林文若,认真道。“明天雨停,小弟就启程告辞,不能再打扰文若兄了。”
“子瑜这是哪里的话,再这样我就生气了。都是一些小事而已,我等会陪你参观完宅子,再去应付。”林文若佯怒,随后叹息一声。
“这段日子,朝堂天天争吵不休,很烦人,回到家都不给我个清净。”
赵戎见他如此,便不好再推脱,点了点头。
赵戎三人各有一间院子休息,林文若带着三人安顿好后,提出带他们四处参观一下。
柳三变和苏小小都摆手拒绝,前者是知道此间主人这么热情肯定不是因为他,因此不去凑热闹,并且分开前还叮嘱赵戎别忘了今日的修炼,武夫修行一刻也不能懈怠。
小狐妖则是还在生闷气,觉得自己的好心被赵戎当作了驴肝肺,小脑壳现在还在疼。
一想到这,小狐妖吸了吸鼻子,瞪了眼又在和林文若“眉来眼去”的赵戎。
赵戎眼睛一瞟,发现了某人的谋逆之心,回瞪她一眼,没想到小狐妖竟然丝毫不怂,鼓着小脸,眼睛瞪更大了。
赵戎眉头一挑,这受气包怎么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被欺负都开始反抗了。
赵戎摇摇头没有多想,把书箱放入自己那间绿柳周垂,奇石峭立的雅致院落,抄着手和林文若一起逛了起来。
“子瑜,你那位小兄弟是位女子吧。”林文若嘴角翘起。
“是个丫头。”
“光是男子打扮就如此俊美,若是换回女子装束……”林文若从一枝闯入抄手游廊的树枝上,摘下一朵木槿,轻轻揉散,撒入道旁的池塘中,泛起微澜,转头艳羡道:“子瑜艳福不浅啊。”
“别瞎说,没你想的那样,她就一笨丫头,傻乎乎的,随便一人两语三言就能把她骗的晕晕眩眩,找不着北。以后谁要是摊上她,那不得天天看着,日夜操劳。”
林文若当作没听到,微微一叹:“难不成诗文做的好的男子都这么受欢迎?以前在书院也是,退之精通诗词一道,很受女子青睐,又讨师长喜爱,让我等一干同窗很是眼红。”
“如今子瑜又是这般,吸引佳人倒贴,真是羡煞我等旁人。”
赵戎睁大眼睛。“好你个林文若,若不是我听人说你纳了十几房美妾,我还真信了你的邪,竟然捉弄起我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嘴中的退之是谁,但意思赵戎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林文若眨了眨眼。
“他们说你是色中饿鬼,纳这么多美妾,天天换一个,夜夜当新郎。”
“子瑜怎么看。”
“他们闲扯淡。”
“还是子瑜知我。”
“明明是大被同眠。”
“……”
二人一路闲游,路过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穿过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来到了林文若的书房。
书房名曰,有为斋。
位于一处幽静园林之中,占地极大,房内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则挂着一副对联。
“行修而名立,理得则心安。”
最后占地最多的,是一架架藏书,几乎占满了书房的一半。
“家里倒是有一点终南灵物、奇珍异宝,但这对我辈儒生来说太俗气了,还是带子瑜来赏玩高雅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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