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湘南笑笑生
望着那堆满尸体,还深陷于地三四尺的大土坑,姚弋仲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经常出入夔安的中军大帐,当然记得夔安的大帐的位置,正在这个大土坑的中心位置。
此刻的夔安,必定就躺在这土坑的最下方。两人不过分开了三个多时辰,便成了阴阳两隔。
“太尉……”姚弋仲跪倒了在土坑边,泣不成声。
在他的身后,所有的羯人将士,纷纷跪倒了下去,向羯人心目中的英雄和偶像致哀。
姚弋仲自负为羯赵一代名将,筑土攻城之计,也算是别出心裁,若是遇到普通的对手,此计基本是百分百的成功率。
只是,可惜他遇到的是司马珂,竟然被对手以掘土挖坑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不但崩陷了土山,还直接斩首了夔安。
这一刻,姚弋仲终于明白,被他们围困在东燕城内的少年晋人主将,是多么的可怕。
历史上,唐朝安史之乱时,史思明也是以筑土山之计进攻太原,而大唐的名将李光弼便是以土坑之计,大破叛军。
司马珂只是刚好顺手拿来一用,便收得了奇效。
………………
黎明之时,石斌也闻讯率军赶来,见到那满地的尸首,还有那堆了上万羯人尸首的大土坑,也是失声痛哭。
三人一面令将士守住其他三面的营寨,又以万余骑兵守住北面大营,然后派人将那土坑里的尸体一具具的抬了出来,再挖开土坑中间的泥土,寻找夔安的尸身。
终于,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夔安的尸身被挖了出来。
这个曾经在中原之地对汉人造下无数的罪孽的羯人,所有羯人将士的偶像,石赵政权最德高望重者,石勒起家十八骑最后的仅存者,安安静静的躺在泥土里,脸上倒是一片安详。
姚弋仲、李农和石斌三人,率着一干羯军高级将领,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夔安的尸身旁,泣不成声。
这一战,羯人北面大营的两万余人,步骑各一万,全部被歼灭。而西面的土山崩塌,掩埋和砸死了数百羯人士兵,东面的羯骑也被背嵬骑斩杀数百人,只有南面的李农的兵马未有折损。
如此一来,羯人的兵马便只有四万多人,其中骑兵和步卒各半,晋军和赵军的实力对比已经不似当初那么悬殊。
司马珂若是要趁此机会撤离东燕城的话,以背嵬骑和羽林骑殿后,并不会有太大的难度。但是司马珂很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只羯人士卒,因为他知道,若是彻底能消灭这只羯人的精锐兵马,石赵的政权便会实力大减。届时,石虎就算想渡河和他血拼,都有心无力了,只能乖乖的守着河北,如此收复河南之地便将一马平川,再无阻挡。
对于羯人将士来说,太尉夔安在他们的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高过了天王石虎,如今夔安被晋人以“诡计”所害,一个个义愤填膺,激愤欲狂,叫嚣着要报仇,不能放过南晋主帅司马珂。
而石斌、李农和姚弋仲三人,此战折了太尉夔安,被晋人生生的屠戮了两万精锐兵马,又哪里敢退回襄国。石虎一向暴虐,不扒了他们的皮才怪。
但是,土山已崩塌,就算再建一座,晋人同样会挖地坑陷之,羯人暂时没有攻城良策,以现有的兵力,更不可能强攻东燕城,只能按兵不动。
双方谁也不愿意放过对方,但是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击败对手,就此僵持下来。
羯人依旧围城,晋军依旧守城。
只是,羯人在扎营之处的前面,都挖了一条深达两丈的壕沟,以防晋人挖地洞陷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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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东燕城的破绽
夔安死后,石斌便成了主将。终究石斌是天王之子,官爵也最高,而且李农和姚弋仲两人都非羯人,也各自并不心服对方。
按照姚弋仲和李农的建议,羯人的兵马已折了两万多,已没足够的兵力来四面围城,建议在东面不再派驻守军。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围三缺一才是最好的围城方式。孙子兵法有围师必阙的说法,意思是强调包围敌人时要虚留缺口。就可能使敌军指挥官在逃跑还是死战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也使得敌军士兵斗志涣散。更重要的是,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特别是围困坚守城堡的敌人,一旦敌人弃城而逃,便可免去攻城之苦,在野战战场上彻底消灭敌军。
但是围三阙一有个风险,就是敌人的主将可能逃脱,夔安之前坚持要四面围城,为的就是想一举把司马珂斩杀或者擒获,彻底扭转晋赵之间的战局。然而,现在双方的实力差异也变小了,想要阻止司马珂突围出城的可能性也变得极其渺茫,毕竟三千执槊重甲铁骑要护着司马珂出逃的话,羯人几乎无法阻挡。
而且,司马珂的根据地在西面,空出来的是东面的地界,司马珂若是从东面出城,势必要经过南面或者北面才能往西,羯军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拦截。就算拦不住晋人的骑兵,那一万五六千人的步卒是一个都逃不脱的,斩杀一万多晋军也算是一场大胜,在石虎面前也有个交代。
东燕城西。
崩陷的土山,依旧堵在西门一百五十步之外,原本四丈多高的土山,就算崩塌之后,也还有两丈左右的土堆露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山丘。
小山丘之上,石斌又在上面立了营寨,以防止晋军出城。毕竟西面方向便是司马珂的根据地,司马珂若出逃,必然往西而去,故此以重兵把守。
西面大营,营盘星罗棋布,正中一处牛皮大帐,四周栅栏、壕沟围护,又有重兵把守,显然便是赵军大帐指挥部。
此时已是公元342年的农历二月初了,但是中原之地还是一片寒冷,大帐外寒气森森,帐内却支起了火炉,温暖如春。帐内的案几上,摆放的铜盆之内盛满了热水,温着一壶好酒。
大帐之中,香气袅袅,地上丝毯如茵,石赵天王之子、燕公石斌大马金刀的端坐正中的软塌之上,几名心腹将领分别坐于两旁。
众将一边饮着酒,一边讨论着破城之事。
羯人以三倍的优势兵力围城,原本气势汹汹,想要一举将晋军的最高指挥官斩首。然而围城已经两个多月,不但丝毫没有半点进展,反而折了两万兵马,又反被司马珂斩首了羯人的最高指挥官夔安。这些羯人将领无不对司马珂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举攻入东燕城,将城内的晋人杀个干净。
然而,众人商议来,商议去,酒倒是喝了不少,却没商议出个什么名堂来。
就在众人将几壶黄酒喝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去时,一名侍卫轻轻的走了进来,低声对石斌说着什么。
石斌眉头微微一蹙,对旁边一名校尉道:“你麾下陈队主有要事求见,你引他进来。”
那校尉神色一愣,走了出去,随后带进来一名队主,那队主满脸有重大消息的神情,显得十分的兴奋和激动。
石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入见?”
那队主急声道:“回禀燕公,末将的部曲今日在北门外抓到一条狗!”
石斌神情一愣,问道:“抓了个舌头?”
那队主知道他误会以为是抓了个汉人,急忙道:“回禀燕公,是真的抓了一条四条腿的狗。”
石斌眼中怒色一闪,只觉得抓条狗还要向他来汇报,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条狗必有蹊跷,于是问道:“此狗有何异处?”
那队长脸上立即露出神秘兮兮的神色道:“此狗是从城中东门排水道中跑出来的,身上都是泥?”
石斌虽然连战连败,但其实也是极其精细之人,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凡城池必有排水道,以排出生活污水,当然如果有河流从城中穿过的城池除外。但是一般的下水道,都会加好几道铁栅栏,极其坚固,以防敌军自排水道之中攻入。
但是这排水道中,居然跑出一条狗来,这很显然是个很大的防守漏洞!
到底是陷阱,还是漏洞?司马珂此人一向诡计多端,会不检查城中的排水道?
石斌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个漏洞,对于他来说,也许是唯一的破城之策,但是也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中。
终于,他缓缓的走了起来,沉声道:“带我去看看那条狗!”
不一会,一条可怜兮兮的中华田园犬,正被绑住了四条腿,哀哀的叫着,摆在石斌的面前。
那条狗虽然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但是却长得胖乎乎的,若是洗干净,倒是一顿上好的狗肉大餐。
石斌望着那条狗,再次陷入了沉思:“此狗甚胖,说明城中粮草充足,但是此狗既然不缺吃食,为何自城中窜出?然则城中粮草充足,则破城遥遥无期。晋人坚壁清野,黄河已即将逐渐解冻,后续粮草辎重运送便极其不便,就怕耗到我军先断了粮草……”
石斌想来想去,决定派人在黄昏的时候,潜入东燕城的东门下水道之中,前往打探一番究竟,再做决定。
到了晚上的时候,打探的人回来了,详细的向石斌汇报了一通排水道里的情况。
下水道不是没有闸门,而是只有两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而且分别破了一个大口子,那铁栅栏也有两根手指粗,若是不生锈的话,很难被破坏。但是现在生锈得实在太厉害,一摸掉一层的铁锈,力气大一点的都能扳下来一大块来。
下水道里极脏,也有老鼠等小动物窜来窜去的,里面的淤泥成堆,很显然是许久没人去梳理过了。
从打探的情况来看,这个铁栅栏是纯天然毁坏的,而非人为造成,令石斌愈发心动了。但是石斌终究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这事关重大,而且司马珂的诡计太多,防不胜防,一旦中招便万劫不复。
想了许久,石斌决定派人去请李农和姚弋仲两人前来议事。
很快,李农和姚弋仲两人闻讯急匆匆的奔了过来。
大帐之中,三人跪坐在一起,反复的讨论着,终究是难以下决定。
姚弋仲突然道:“近日来,东门上的防守,似乎也松懈了许多,我的斥候夜里查探东门时,经常发现值守的晋人在打瞌睡,如今又发现其排水道中出现漏洞,此般巧合,莫非这是晋人的诱敌之计?”
石斌摇头道:“我知将军行事谨慎,注意细节,我甚为敬佩。然则我等围三阙一,东门没有驻军,晋人松懈下来,也是正常之事。其他三门,可是守卫森严。此处下水道完全未见人为动过的迹象,应非晋人刻意而为。况且那铁栅栏极其粗实,想要朽坏,也绝非一年两载可成,更不用说晋人只是入驻东燕城不过三个月余,岂能令其生锈朽坏如斯?”
其实,在石斌的潜意识里,已经做出了要从下水道作为破城的突破口,攻入东燕城的计划,他找姚弋仲和李农两人来,只是寻求心里支持而已。
毕竟,这是他唯一能破敌翻身的机会!
姚弋仲摇了摇头,苦笑道:“司马珂领兵以来,未尝一败,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会不察排水道之事。末将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说不得又是一个陷阱。”
石斌见姚弋仲如此多疑,又望向李农问道:“不知道司徒的意见如何?”
此刻他需求心理支持,对李农的态度也变得十分的客气来。
李农见他这般语气,便知道其实石斌心中已经认定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李农显然也不愿意做这个主。毕竟万一失败了,到了石虎面前,石斌千错万错,终究是天王的亲生儿子,他这个汉人兼外人说不定就得背锅了。
李农见得石斌满脸希冀的表情,只得说道:“不如我等趁夜,再亲临那排水道打探一番,再做论断,如何?”
见得李农这般说,石斌和姚弋仲也不便再说什么。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场勘探和确认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
二月初的时分,天书只有一道弯月,四野一片漆黑。
石斌、李农和姚弋仲三人,亲自带着一干亲兵,趁着夜色,悄悄地靠近了城墙边。
夜色虽黑,但是众人并不敢大火把,这一路摸黑而来,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摔跤。幸亏到了离城墙较近的时候,城墙上的通明的火光映了下来,让众人眼前顿时觉得一亮,速度也快了起来,终于摸到了那靠城墙角的排水道边。
这个地方,恰恰是城楼上的视线盲区。
石斌等人小心翼翼的沿着排水道的边沿,下到了排水道中,一直走到了城墙之内,才点燃了火把。
排水道并不高,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入,而且只能最多两人并行。石斌让几名亲兵前去探路,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再退出来,让三名主将进去打探。
几名亲兵出来之后,确认并无异常,于是石斌和姚弋仲在前,李农紧随其后,背后再有数人打着火把,几人猫着腰,向前而行。
排水道里的淤泥都没过了小腿肚子,而且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众人幸得早有准备,用白布蒙住了口鼻,但也只是让那气味稍稍减轻。
众人忍着那难闻的气味,踩着那脏污不堪的淤泥,走了十几米远,果然便见到了前面有一道铁栅栏挡在前面。石斌从背后接过一枝火把,将那铁栅栏的前后照得通亮。
那铁栅栏果然有个大洞,洞口处的铁条已经锈得比筷子还细。姚弋仲摸了摸那铁栅栏一把,果然摸了一手的锈。而且他这一摸,上面的铁锈立即哗啦啦的掉了下来,那铁条顿时细了一大半。
姚弋仲力大,伸手用力一扳,果然又扳开了一道铁条,接着连连扳动几根铁条,那个口子顿时更大了,可以容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钻入。
石斌不顾那难闻的气味,低声笑道:“将军果然神力,若是用铁棍撬之,则此栅栏必毁也!”
姚弋仲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望向前面,只见得前面三四米外也有一道铁栅栏,也是锈迹斑斑,和面前的铁栅栏大致差不多。整个排水道都是淤泥堆积,只有上层流动着一层脏污的水,很显然许久没人清理了。
再往前二十余米,便是城内的出口,彼处一片寂静,偶或传来几声狗的叫声。
这铁栅栏有两根手指粗,若是没有锈坏的话,以他们现有的工具,根本没办法破坏,想要自排水道中攻入是决计不可能。但是如今锈成这样,便成了一条绝佳的攻城通道。
这么粗的铁条,锈成这样,这至少是几十年的事情了,绝非司马珂所为。
但是……
姚弋仲没有说话,默默的退了出来,对身后的李农道:“还请明公查看一番,再做决定。”
李农心头不禁一阵暗骂。
很显然,石斌是想自排水道攻入,但是又不敢一个人做主,想寻求支持,或者说想拉个一起垫背的。但是李农和姚弋仲两人都不傻,谁也不愿意背这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