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湘南笑笑生
张澄此行,正是奉谢尚之命,要不动声色的拿下水寨。
从表面看去,这些商船上都贴着郑氏商船的标记,船上忙活的都是些摇橹、扬帆的船工,都身着郑氏商号的统一着装,但船舱之中,却暗藏强弩、缳首钢刀和铠甲,船上的将士都是一万多骁烈军中精选的百战锐士,只需一两分钟的功夫,便能变身为全副武装的凶猛甲士。
时近傍晚,商船行至了南岸水域,缓缓的靠近了南岸的靠下游处的水营。
一见有船只靠近,迅速有一队警戒的赵军奔至栈桥,为首的军司马一面令部下弯弓搭箭,一面站在岸边,大声喝斥着,令商船不得近岸。
“军爷不要放箭,草民乃是郑家的商队,如今天色已晚,不敢再继续航行,只想在渡头停靠一宿,还望军爷开恩。”
张澄拱手陪着笑,船未靠岸,人已跳了下来,几步涉水上岸。
那军司马听闻是郑家的商队,戒备松懈了几分,却又沉声道:“上峰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自入渡头,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这天都黑了,伙计们都累了,请军爷行行方便嘛。”张澄笑嘻嘻的凑上近前,顺手将一块羊脂玉佩,装作拱手的样子,塞给了那军司马。
那军司马却是个识货人,借着落日的余晖照了照,便知道是纯正的羊脂玉,价值千金,非寻常之人可得,不禁心头大喜,暗自赞叹这郑家果然不愧是天王皇后家的大户,出手的确阔绰,也只有郑家才会一出手就有这样的大手笔,疑虑更是减少了几分。
那军司马当即将羊脂玉佩收入怀中,马上又换了一副面孔,摆手道:“夜中行船确实危险,我就网开一面,让你们在渡头暂留一宿,不过你们都得呆在船上,不许下船,知道吗?”
“小的明白,多谢军爷。”张澄连连称谢,忙召呼其余商船靠岸,并叫拿出船上所备酒食,犒劳岸边警戒的这队士卒。
钱也拿了,酒也喝了,一众赵军士卒更加松懈,放完放松了警惕。
一名头脑清醒的队主忍不住问道:“如此多的商船在此靠岸,是否不妥,不如先问过张将军?”
那军司马不禁心头大怒,他刚收了人家的重礼,娘的要是问了张豺,闹个不好,不但玉佩要上交,自己还可能受到责罚,岂不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那军司马怒声道:“些许小事,老子还做得了主,无需烦扰两位将军!”
那队主被他这一吼,只得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看着那些吃吃喝喝的军卒,张澄眼中掠过一丝冷笑,喃喃道:“谢将军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羊脂白玉……”
不知不觉中,时已入夜。
月凉如水,虽然已是初秋时节,但是晚上已经略带着森森的寒气,夜雾之中的赵军水寨,一片静寂,灯火昏黄之中,仍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在来回穿梭。箭楼之上更是弩箭林立,江面之上仍旧游弋着哨船。
岸上的旱寨之中,一队兵马缓缓驰来,正中的一人,身披精制连环甲,腰悬宝剑,胯骑白马,正是赵军主将张豺。
张豺在一干将领的簇拥之下缓缓来到水寨之前,然后翻身下马,沿着水寨一路巡视过去。
张豺治军严谨,一路上遇到打瞌睡的,只顾聊天的军士,则严加呵斥,遇到坚守岗位的将士则大加赞赏一番予以抚慰,一时间张豺所行之处,人人神色肃然,站的笔直,精神抖擞。
只是天不如人意,或许是石赵气数已尽,张豺一夜会巡查两次,这次巡查的方向是先往上游,计划巡查完上游的营寨,下半夜再巡查下游,使得张澄等人停在江边的货船,躲过了张豺的巡查。
眼看张豺逐渐往西北面的上游方向逐渐而去,东南面下游方向的晋军已然开始行动了。
二更时分,张澄见时机差不多了,遂是令藏于船舱中的士卒们,尽数下船。
十数名精锐的斥候,早已如同狸猫一般,潜行到江岸边,干掉了江岸边望楼上的守卒。
几百号晋军精锐士卒,如同幽灵一般,借着夜色的掩护,鱼贯而行,悄无声息的摸上了岸。
一队巡逻的士兵恰恰赶来,见到这群不速之客,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咻咻的弩箭声起,这只二十余人的巡逻小队,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全部葬身于乱箭之下。
呼啦啦~
数百名晋军锐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水寨之内。
咔嚓!咔嚓!
手起刀落,一名名喝得大醉的值守士卒,皆在睡梦中做了刀下之鬼,偶尔遇到清醒的,终究也不敌那些如狼似虎的精兵,不是成为刀下之鬼,便是被乱箭射成刺猬。
张澄顺利据住岸头,急令点起三堆号火,向北岸的主力大军发出信号。
夜幕之下,浚水河北岸,大小船只如云,更有无数的竹筏,挤满了河岸边上。
谢尚手提元瑾破敌刀,昂然屹立在正中最大的那艘战船之上,神色肃然,双目如电,紧紧的盯着对岸。
呼!呼!呼!
对岸的一个高高的土堆之上,大火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浚水的上空,也点燃了一万多骁烈军心头的热血和激情。
谢尚精神大振,举刀怒吼了起来:“扯帆,出发!”
嗬嗬嗬~
身后上万将士吼叫如雷,一面面风帆被扯起,无数的船橹和桨板齐齐挥动,整个河面上水声大起。
过不多时,一艘艘的船筏,便在号火的指引下,顺利的驶入对岸的水寨。成百上千的晋军将士,跳下船来,一路杀入敌营。
“杀胡,杀胡,杀胡!”
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喊杀声,响彻了整个浚水南岸。
失去了警戒,毫无防备的,水寨中的敌军被杀得鬼哭狼嚎,紧接着又有无数的火把被点亮,四处点火,将水寨的点燃,到处是火光和浓烟,使得水寨中的敌军愈发大乱。
上万将士更是趁乱在敌军水寨之内四处砍杀,赵军之中,大都是汉人,骤然被袭,兵力和装备又都处于劣势,就是在平地硬撼都不是对手,如今失去了河水的屏障的情况下又被偷袭,又哪里是对手。
而更为重要的是,赵军之中的士卒,大都有夜盲症,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更加难以抵挡没有夜盲症的晋军。
“杀胡不杀汉,汉人缴械不杀!”
骁烈军依旧按照司马珂一向的主旨,对汉人以劝降为主,一边厮杀,一边大喊。
那些汉人原本正惊慌失措,四处窜逃,听得这一阵阵喊声,而且都是中原之地的腔调,当即不再犹豫,把兵器往地上一扔,就乖乖的举起双手,高声喊“降了”。
一旦有人带头投降,众汉人纷纷扔下兵器,举手喊降,结果一些杂胡也跟着扔下兵器,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喊道“香(降)了,香了”。
等到晋军已然全部登上北岸,一路横扫了大半个水寨,张豺才率数千羯人从旱寨中匆匆奔来迎战,可惜为时已晚,此刻就算张豺整顿好队列来迎战,也只是被碾压的份,更何况是一团乱军。
张豺抬头一看,整个营寨之内,到处是火光冲天,到处是晋军的喊杀声,自己的军马完全乱成一团不说,弃械投降者更是不计其数。张豺见这般状况,心中知道已无力回天,当即喝令吹响撤兵号角,往陈留郡城而逃。
登上河岸的谢尚,已然翻身上马,手舞长刀,纵马如风,一路从岸滩杀过去,身后众将士紧紧跟随,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一颗颗脑袋如切西瓜般被砍落。
上万大军很快就杀入旱寨,然而旱寨之中和水寨之中差不多,到处都是逃兵,更有许多奔逃不及的汉军士兵纷纷举手投降。只有那些羯人,知道晋军历来不留羯族活口的习惯,拼了老命的狂奔,实在躲不过的,便红着眼睛,如同野兽一般回头迎战,而后被晋军围杀,看成了碎尸。
天亮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时,一夜未睡的谢尚,没有丝毫困意,看着那晨雾中若隐若现,飘扬在水寨之上的晋军大旗,他冷峻如铁的脸庞间,不禁涌上一丝快意的笑容。
这一战,一万五千名赵军被杀千余人,俘虏六千人,逃散数千人,最后跟随张豺而逃者,不过五千余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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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兵临陈留
陈留城。
当年魏武帝曹操便是在陈留起兵讨伐董卓,从此逐鹿群雄,一统北方。
陈留城位于黄河、济水以南,洛阳以东,距离太行山脉、泰山都不远。控制陈留,东北可去齐地诸郡,东南可去江淮诸郡,北渡河可达河北平原,西进不出两日便可直指洛阳。秦末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郦食其就对刘邦说:“陈留虽小,却是天下要冲,四通五达之地。”
张豺率着五千羯人精锐,退回了陈留城,便开始坚守不出。
除了陈留城池本身城高墙厚,在城郊的周围有许多沙土岗子,成为了天然的战壕和防守点。这也是千百年来陈留之地常有大战发生的原因,譬如数百年前项羽出道成名第一战便是在此地大破秦军,四百多年后唐将张巡在此地以四千精兵抵御安禄山部将令狐潮所率的十倍之敌,后世的抗日战争也在陈留多有激战。
张豺全军退守陈留城,并在陈留城四周一带,将沙土岗用营栅和拒马等连成一片,形成一道严密的防守,抵御晋军。
浚水的营寨可以失守,陈留之战却不可以败,一旦陈留城被破,则晋军便可一马平川的突入兖州东南部的高平郡,进而南下,则徐州之地便是晋军的囊中之物。
对于张豺来说,这一战,他不能败,败则死!
麻秋在荥阳大败,负罪潜逃,躲过石虎的屠刀,其余诸将将责任全部归罪于麻秋,但是依旧免不了降职免爵。此番若丢了陈留城,张豺恐怕性命难保。而且他还不能逃,他若逃的话,家小必然全部被抄斩。
所以,他所有的布置都是摆出全力防守,绝不出击的阵势。
除了在城墙之前挖了深深的壕沟,立了高高的羊马墙,又在城内设立了瓮城之外,四周和沙土岗相连的营栅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光拒马阵就排出了五六十步宽,后面更是投石机、强弩、床弩林立。
城内除了五千羯人,还有留守的三千汉人和杂胡,张豺又从城内将所有的精壮劳力强拉过来五千人,作为辅兵,如此一来陈留城内的守军也达一万三千多人。
除此之外,张豺对所有的曹军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守军分成四班值守,负责值守的将士食不离岗,不值守的将士必须和甲而睡,随时准备守城,胆敢犯令者,立诛无赦。
不到三日,张豺便亲斩了十多颗人头,有偷偷出逃的,有值岗时睡觉的,有解甲而睡的,有吃饭时擅离岗位的,一律皆斩,连什长都斩了两个。
在张豺那血淋淋的屠刀之下,那些新征的辅兵、汉人和杂胡很快就变得循规蹈矩起来,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来开玩笑。
…………
轰隆隆~
陈留城之东北面的天际,传来一阵滚滚的闷雷声,紧接着一抹乌云在地平线上涌现,慢慢的遮蔽了整个天际。
“来了……”屹立在城头的张豺喃喃的说道。
那遮天蔽日般的乌云越涌越近,逐渐可辨认那是无数的军马奔腾而来。
如云的绣旗,如林的刀戟,如鼓的马蹄,如雾的烟尘,就这样漫卷而来,不急不缓,就这样缓缓的推进而来,如同滚滚铁流一般。
再奔到近前时,整个地面的在震动,立在陈留城上的赵军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城池都在颤抖,似乎随时要崩塌,一股肃杀的气息如同飓风一般卷荡在陈留上空。
这种气息甚至连张豺都感觉到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同样有一万多大军,为何面对一万五千多的兵力的敌军会感到自己如此的不堪一击,在这只漫卷而来的大军之前,竟然有如同蝼蚁般的感觉。
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
一万多大军,连绵数里,马步混杂,居然步伐是那样的齐整和沉稳,基本听不到杂乱的声音,这意味着至少有七八成的军马步伐是一致的,才能压住那些杂乱的脚步声,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而且一万多的人马汹涌而来,居然除了人马的脚步声之外,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想象中的人喊马嘶,乱成一团的情况。
尤其是那一排排的长矛兵,手中那六米长的长竹矛,锋利的矛刃直刺苍穹,如同一片茂密的死亡森林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正是这种恐怖的整齐和寂静,形成一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使得城楼内的赵军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
敌军的兵力虽然和他们相差无几,可是对方来的都是百战精兵,是尸山血海中爬过来的冷血动物,全身弥漫着冲天而来的血腥味和杀气,这些人看惯了生死,杀人不眨眼,即使泰山崩于前也未必会改色。
踏踏踏~
随着晋军越奔越近,那股令人战栗的威压也越来越浓,尤其是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还有那大军最前面阵列如同墨线拉过一般笔直的长矛方阵兵,更是令人震撼不已。那些羯人倒不觉得如何,而那些汉人的士卒却不禁两股战战,惊骇不已。
张豺很显然感觉到了这种恐慌的情绪,他定了定神,蓦然回首,对着身后的将士冷然喝道:“全军吹号!”
呜呜呜~
数十名号手同时举起了弯弯的牛角号,刹那之间,悠远低沉的牛角号声便冲霄而起,又在顷刻之间响彻了陈留城上空。
雄浑到令人窒息又苍凉到令人战栗的牛角号声,如同一股猛烈的旋风一般,瞬间刮遍全城,席卷了陈留城城头上空,使得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新征的辅兵们和汉人士卒被这雄浑的号角声所感染,逐渐安静了下来。
张豺见到四周的赵军终于安静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战刀高高举起,直刺苍穹。
嗷嗷嗷~
身后的如云的羯人立即响起野兽般的吼声。
不得不说,羯人在中原杀人如麻,悍不畏死,又头脑简单,确实适合做战兵,并没有被晋军的气势所吓倒,反而愈发激发了他们的凶戾之气。
一波接一波的如同雷鸣般的呼声终于彻底感染了仓皇无措的新兵们,不少新兵跟着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声呼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