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但这样做对普通的士人使者管用,对李傕不行。
孙坚跟他摆这种排场,李傕心里并不是很当回事,而且还为之不屑,对孙坚更是打心底生出了反感。
如今李傕又转来荆州议帐与刘琦谈判,其实他的心中是在憋着一股火的。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稍后,若是刘琦也摆出与孙坚一般的阵势与自己谈判,他拼着留尸与此的风险,也得落一落对方的面皮。
李傕行事不冷静,也算正常,毕竟他是军士出身,不是说客,这种作为使节的差事,对他来说,还不如让他领几千人到各州劫掠来的顺手。
但事情并没有李傕想的那么糟糕。
刘琦的议帐,没有甲士,没有刀戈,没有怒叱,有的只是几张长案,上置酒食,以及一脸和煦笑容,对他以礼相待的刺史长公子。
“山阳人刘琦,见过李将军,久仰将军之虎威,今日得见,不胜欣慰。”
李傕憋了一肚子火气,本想当着刘琦的面,展现一下他的豪横之。
哪曾想对方上来居然就是一番捧赞,心中不免诧异。
那适才在孙坚处积压的一腔怒火,此刻竟也是烟消云散了。
“刘公子,客气了,傕不过是相国帐下一将,凉州武夫尔,哪有什么虎威?”李傕笑道。
刘琦摇头道:“不然,刘琦奉严君之命,率军上雒护君,临出襄阳之前,曾得严君叮嘱,此番上雒虽是护君,未必与诸军相争,但若碰上三人,需切记避其锋芒。”
李傕闻言,来了兴趣,问道:“哦?不知刘使君口中所言三人,是哪三位?”
刘琦道:“一为董相,二为孙坚,三便是李将军……其余如吕布,二袁之辈,无需过虑。”
李傕也知道,刘琦这话属于客套话,并非实情。
但人是一种容易受感官左右的生物,即使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听着顺心就高兴心,也因此会使好感也在不知不觉间骤然飙升。
特别是他刚刚才受了孙坚的气,如今受到刘琦的厚待,心中自然是舒服的紧。
“公子客气了,傕哪里敢当?其实公子的大名,李傕也有耳闻,听说刘公子单骑入宜城,为父平定南郡宗贼之乱,使刘使君走坦途而上任,可谓天下孝子典范,李傕虽是粗鄙之夫,却也深佩公子之大能!”
刘琦谦逊的摆了摆手,然后又转头看向李傕身旁的两人,问道:“将军,这两位是?”
旁边的一名六旬老者对刘琦点头示意,看向他的目光中,似隐有闪烁之意。
“老夫蔡邕,幸会相识。”
刘琦一听蔡邕的名字,心头不免一颤。
好啊,想不到他居然也来了!
上次给王谦送去求借蔡邕万卷典籍的书信之后,就一直是犹如石沉大海一样,一直不得音讯,弄的刘琦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焦虑。
到底是能借不能借,怎么也不回个信呢?
现在可好,蔡邕居然作为李傕的副使,亲自上门了。
刘琦打定主意,要找机会和他单独谈谈。
刘琦仔细的打量蔡邕,见他身高八尺,十分清瘦,支颧骨脸,修饰整齐的独束短须半黑半百,虽为使节,却穿了一身已洗的发白的长袂儒服,外披罩服,素雅淡然,实有清流雅士之相。
刘琦冲着蔡邕长长作揖,道:“学生刘琦,见过蔡中郎。”
蔡邕却是侧过身,让了刘琦半礼,道:“老夫闻令师乃山阳元节先生,元节公与吾师伯始君同辈论经,你与我不可执师礼也。”
刘琦闻言不由一笑,看来蔡邕这老头也是有备而来的。
居然连自己的师承都打听清楚了。
刘琦的老师,乃是他的同乡,山阳高平人张俭,其人不但是刘琦的同乡,而且还与刘表同为党锢祸难之人,二人算是齐名与世。
刘琦入太学前,为丰攥履历,便由刘表做荐,被记为张俭的入门弟子,但实际上张俭也未曾教他太多。
汉朝的儒学名门,有时候就是这样,大家彼此互赠一个师徒名额,互相标榜一下,为的是占据更多的社会资源,至于老师和徒弟之间,真正能传教多少文化,可以说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刘琦道:“蔡中郎经学、数术之道无一不通,又有释诲戒训冠绝当世,受刘琦这一礼也是应该。”
蔡邕捋着须子,慈祥地笑道:“你也是师承大儒,青年翘楚,又何必自谦,回头闲暇之时,你我一老一少,可切磋些文章数术,以换心得。”
刘琦闻言一惊,忙道:“不敢,别的还好说,文章数术着实不敢在中郎面前献拙。”
刘琦穿越到汉朝这些年,若是论起先知前瞻性、思想超前性、揣摩人性的心理学科、先进的经济和政治学、或是搞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发明创造……他身为穿越者,都自觉是凌驾于汉朝人,哪怕是学究天人的名门士子,刘琦也自认为不输他们。
唯独,学生时代最基本两个科目……数学和语文,若在前世没有高级水平,千万别在古人,特别是精通经学数术的名士面前献丑。
数学语文在后世,为什么是小学生的基本科目?……因为从古至今,这俩就是小孩的科目。
文章自不必说,现代人若是不‘剽窃’文章,让他们跟古代文人凭真本事比比诗词歌赋,哪个是对手?
至于数学……
刘表给刘琦的那《周髀算经》副本,成书时间已不可考,但估计最少有几百年以上。
书的开篇就是周公和商高的一段对话,讲述矩出于……股修四、径隅五等,其演说的其实就是勾股定理,其后的篇章还包涵了大量的分数问题……这还是汉朝数百年前的水平……
万不可轻易与古人斗那些算数语文之类的基础学科,这是刘琦对自己的告诫。
与蔡邕寒暄了一会之后,李傕遂道:“刘公子,咱们入帐详谈,如何?”
刘琦转头看向李傕身边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四旬中年文士,他似是无意的站在李傕背后,一直不出声,若不是刘琦特别注意,只怕早就被人忘却了。
“这位是谁?”刘琦请教李傕道。
李傕呵呵一笑,道:“刘公子倒是眼尖。”
他转头道:“文和,还是来见过刘公子吧。”
刘琦听了‘文和’二字,眼睛微眯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帐内议和
“敢问公高姓大名?”刘琦缓步上前,抱拳执礼,一脸和善的向贾诩做询。
这幅谦恭和善的态度,反倒是让贾诩的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
对于刘琦这种出身于东州的士人,贾诩一向都是抱着较为疏远的态度,因为这些年的经历,让他不愿与东州士人做深交。
实际上他也没法深交。
贾诩目下身在西凉军一系,供中郎将牛辅驱使,但他在凉州一系中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这要从董卓麾下的一系列的军吏的人员成分来看。
董卓本人是靠着边境军功一路升迁上来的,所以他能够聚拢在身边的人大多为凉州豪强阶级……一群有地,有钱,有粮,有私士,却唯独没有经学世家那般可以走仕途路线渠道之人。
在出身于武威郡正统儒学名门的贾诩眼中,这些人皆属寒门,是没有资格与自己这个举孝廉入三署郎的士子同室为僚的。
贾诩因为自己士人的身份,不是很瞧得起凉州诸豪,可他的士人身份却也有其尴尬之处。
他虽出身武威经学之家,但却因为地域问题,在郎署时,一直不能迟迟被派向地方任实职,只能在郎署蹉跎岁月。
凉州寡于学术的地域观念,一直存在于东汉士人的思想中。
像贾诩这样在凉州出身的士子,在两千名名三署郎官中,基本都是被边缘化的,要靠边站。
这跟才华无关,是纯粹的地域歧视,是全人类从古至今都不曾解决的大问题。
而当贾诩在京中蹉跎数载,人过中壮,终于迎来了从郎署下放的机会时,老天爷又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刮。
——因病辞仕。
这就是天数。
贾诩这样的人,和曹操,钟繇那样出身的士人不同,他们辞官后,依旧可以因为官宦背景和族中名望而重新被雒阳诸府征召,像他这样的边塞儒门士子,靠察举入雒的,这辈子的机会也就是这一次。
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最终,历经人生冷暖,已是四十不惑的贾诩,做出了一个有悖于他儒门士子身份的决定。
他决定搭上董卓这艘破船。
凭良心说,董卓对他还是不错的,在入京居太尉职后,董卓便命贾诩做他的太尉掾属,作为他在雒阳开府的佐治官吏,很明显是想将贾诩引之为心腹。
可贾诩显然是对董卓有所保留的,他每日只是谨慎的处理分内之事,多余的话或是不该说的言论,他一个字也多不说。
三缄其口,有盈亏,有枯荣。
即便是董卓要问其策,他也尽量是通过牛辅或是李傕的言路,从旁向董卓谏言。
董卓是明白人,他看出了贾诩对他有所保留,便将他下放到了牛辅军中任武职。
逐渐的,这个人也就慢慢淡出了董卓的视野。
……
眼下,李傕、蔡邕之辈,在刘琦的眼中竟都不算是大问题了。
他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竟微微有些急速。
从打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历经多年,刘琦也算见过不少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人物,但能够触动他心弦的,好像还唯有今日这‘文和’二字——乱天下者矗立其前。
在刘琦知道的汉末诸人中,有一个善用毒计,奇谋百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大(墙)智(头)者(草)。
一辈子都在看风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将他惊的像是兔子一样乱窜。
或者可以形容是惊的像是一条毒蛇,一旦受惊了,就会咬上一口,再寻机逃窜。
阴柔,善保,反手可遮天。
……
“贾诩见过公子。”中年文士似是很不想报出自己的姓名,但刘琦已经将注意力从旁边的人引到了他身上,他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谁叫自己碰上了李傕,关键时刻不但不替自己挡,居然还让自己主动往上靠,自报家门。
刘琦面色深沉的看着他,心中略有所悟——果然是他。
“敢问贾公在朝中现居何职?”
贾诩恭敬地道:“昔为三署郎,相国入京后充太尉府掾属,现为牛中郎治下讨虏校尉,不堪其职。”
“哦,那贾公此来随李都护议和,分担何职?”
贾诩没啃声。
李傕颇为豪迈的替贾诩言道:“文和只是以伴将之身随某而来,并无责事,稍后我等公议,他只需在帐内旁听便是了。”
刘琦淡淡一笑,差不多明白了。
这是给李傕作旁听的参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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