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遐蝶
他的解释让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驭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回想起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以及从心底深处涌出的、让她无法抗拒的战栗,原来根源在此。
她看向白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停云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带着狂热与惊喜。
痛苦的根源,被赋予了这样一层充满支配意味的解释,对她而言,非但不是困扰,反而成了最极致的恩赐。
“原来是这样……”
她着迷地低语,像是品尝到了世间最甜美的蜜糖。
下一刻,她柔软的身体再次盘了上来,双臂紧紧环住白穹的脖颈,双腿也缠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如同一株美丽的藤蔓,将他牢牢缚住。
“可我喜欢这种情绪,爸爸……”
停云将嘴唇贴在他的耳廓,用一种几乎于告解的、充满了堕落与欢愉的语气,吐出每一个字。
“被你的力量从内到外完全支配的感觉,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战栗。我喜欢这种恐惧,喜欢这种颤抖,更喜欢……这种感觉来自于你。”
停云的告白如同最毒的蜜,每一个字都带着钩,钻进人的骨髓里。
白穹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他只是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啧,喜欢这种当狐奴的感觉吗?还真是独特的喜好。”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却并未让停云退缩。
反而是一旁的驭空,听着这番对话,再看着停云脸上那副几乎于圣洁的痴迷神情,心头猛地一沉。
她轻轻推开白穹的手臂,坐直了身体,看向依旧缠在男人身上的停云,眼神里满是复杂与担忧。
“停云……”
驭空的声音有些干涩,“你……”
“不,你们误会了。”
停云打断了她,她依旧维持着紧紧抱着白穹的姿势,但声音却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甜腻与沙哑,变得清醒而锐利。
她侧过脸,那双眼眸看向驭空,里面闪烁着商人般精明的光。
“「舍其所争、取其所弃,方能交流天下、得我所欲」——八面玲珑这点,我今后也不会改变。我只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得到我想要的。”
她顿了顿,将脸颊重新贴回白穹温热的胸膛,仿佛在汲取着力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喟叹。
“但如今,停云同样明白,行商的法则能与人博弈,却难与神相争。”
这句话让驭空彻底怔住。她看着白穹,又看看停云,终于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深意。
“这原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驭空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你只是这场战争里一个无辜的幸存者。”
听到“幸存者”这个词,停云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缓缓地、一寸寸地抬起头,视线越过白穹的肩膀,笔直地望向驭空。
“驭空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对方最柔软的地方,“不也当过战争的「幸存者」吗?”
驭空的呼吸蓦地一滞。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慵懒靡丽的气味似乎被一种无形的肃杀冲散,只剩下冰冷的寂静。
停云的眼神变得幽深,像是一口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着与她外表绝不相符的怨与恨。
“天上煌煌众神以人为弈,博戏群星,留下一地冤魂孤冢、白骨累累……”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泣血的杜鹃,“驭空大人可曾想过,要让祂们付出代价?”
“每时每刻。”
驭空几乎是立刻回答,这两个字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疲惫与绝望。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
“可如我们这样的微尘,又怎么逃得开成为代价的棋局呢?”
“别那么悲观嘛,驭空大人。”停
云忽然笑了,那笑容狡黠如初,却又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松开双腿,从白穹身上滑下,跪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姿态依旧顺从,目光却灼灼逼人。
“承蒙大君「厚爱」,这回停云做得了局中人。”
她朝着白穹的方向微微倾身,言语间满是敬畏与兴奋,“要知道,策杖独行、蚯蚓降龙……能让将帅无计可施的,总是些无名的小卒子。”
最后,她将目光彻底锁定在白穹的脸上,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智慧、身体、乃至灵魂全部奉上的眼神。
“从今天起,就让我配合仙舟方面,做白穹爸爸的棋子吧。”
房间里的死寂,被一声极轻的、带着欣赏意味的笑声打破。
白穹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勾起停云的下颌,迫使她完全仰起脸,迎上他那双熔金般的眼眸。
那眼神里不再有调侃,而是一种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有点意思。”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中每一个人的耳里。
“用最顺从的姿态,藏着最锋利的爪子。不愧是商场的狐狸。”
这句称赞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却让停云的眼神愈发明亮。
她知道,她赌对了。
下一刻,白穹手臂一收,将跪坐在沙发上的停云整个揽进怀里。
他的手掌贴着她纤细的背脊,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度。
“我明白了。”
白穹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那你还要回仙舟吗?”
这个问题让一旁的驭空心头一紧,她下意识地看向停云。
停云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声音隔着他的胸膛,显得有些闷,但每一个字都异常坚定。
“不要了,不回去了。原本是打算和驭空大人回去的,但是经过刚刚的事,我似乎想明白了,跟在您这里才是我想要的,若是回去,并非明智之举。”
她稍稍挣开一些距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白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具体的计划,我事后会通过密文呈报给联盟高层。我会让将军他们知道……我待在白穹爸爸您的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她再次用上了那个亲昵又堕落的称呼,但这一次,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清醒与决绝。
这不是情欲的呓语,而是一场交易的筹码。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白穹对她的计划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那驭空你的意见呢?”
驭空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目光胶着在停云身上,不肯挪开分毫。
白穹松开了手,决定把决定权交给这对狐人姐妹自己。
驭空想抬手,想再像从前那样拍拍这个孩子的肩膀,可手臂却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
“停云。”
驭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
她想问“你真的想好了吗”,想问“这样值得吗”,想说“跟我回去”,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灼热的酸楚。
毕竟仙舟依然在绝灭大君的注视下,停云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驭空大人。”
停云打断了她,抬起脸,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微笑。
“您该回去了,将军还在等您的述职报告。小女子一会儿也会跟着白穹大人上车,待我的志愿达成,希望我们三人还能复刻今日的旖旎。”
驭空一时沉默了。
停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深深地看了停云一眼,试图将这个孩子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最后,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转身的那一刻,驭空没有再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
门被打开,又在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停云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垂着眼帘。
白穹的目光从紧闭的门上收回,掠过停云,最后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身影上。
阮梅正坐在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枚刚才用过的点心叉,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叉尖,似乎在研究它的金属配比和力学结构。
她对刚才那场压抑的告别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一段与她无关的背景音。
“看够了?”
白穹站起身,朝她走去。
阮梅抬起眼,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是一片纯粹的探究,她看向停云,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篇学术报告。
“一个有趣的样本。在巨大压力下,她选择了寄生于更强大的宿主,以此完成对原有群体的反哺。这种行为模式,在某些低等共生生物中也能观察到。很高效的生存策略。”
她的评价里没有任何情绪,无论是赞扬还是贬低,只是纯粹的观察与分析。
停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她知道,在这个女人眼里,自己或许和培养皿里的菌株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