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她话带揶揄,若是个年轻女子,必是失礼无疑。
可她年近古稀,如此说话反显得童心未泯,没有冒犯的感觉。
斯波义银没想到朝仓宗滴会出言调侃,一时无语。
倒是身边上杉辉虎闷哼一声,朝仓景纪一路偷瞄早就让她心中不爽,如今她母亲也是轻佻,忍不住表达了不满。
这一声让斯波义银更尴尬了,他是想与眼前这位搞好关系,被上杉辉虎这一打岔,气氛转冷。
朝仓宗滴反而不在意,年轻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在她这年纪看来,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见上杉辉虎如此反应,心里有数,笑眯眯看过去,致歉道。
“老朽孟浪了,上衫殿下勿怪。”
她德高望重,既然表示失言,上杉辉虎也微微鞠躬回话。
“一路疾行,喉间有些干涩,宗滴公见谅。”
朝仓宗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对义银笑着说道。
“重回越前故地,谦信公有何感想?”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皆是一愣。
这位说话,一会儿轻薄义银的容貌,一会儿又刺激斯波旧痛,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看似挺友善一老妪,言辞中夹枪带棒,锐利得很。
义银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笑容依旧,有些明白了。
这位宗滴公的确没有敌意,可她一生征战从无败绩,外表随和,骨子里却是高傲到没朋友。
善意归善意,可要是在她面前露怯,是要被看不起的。
他心思急转,外表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说道。
“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
下天之间,岂有长盛不衰之理,长生不老之人。”
此言一出,朝仓景纪面色大变。
义银谈的是兴衰,面上是说看透了家族起落。
可朝仓宗滴已经过了半百的岁数,这话不合适在她面前说,隐隐是骂她老不死,太矫情。
倒是朝仓宗滴很是喜欢这句,默念一遍,还以和歌唱了出来,让义银无言以对。
这位军神果然是自信到了极点,百无禁忌。
第三百八十八章善意
朝仓宗滴唱了一句,看三人一脸无语,哈哈一笑,鞠躬道。
“抱歉抱歉,年纪大了总喜欢走神,也是遇到谦信公的好词,让人情不自禁。”
两客皆是回礼,这位再秀逗也是朝仓家三代军奉行,被称为军神的姬武士,不能失礼。
朝仓宗滴叹了一声,说道。
“谦信公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朝仓家得国五代,已是祖先庇佑,福泽深厚,我拿斯波家说笑的确不该。
谁能想到斯波家蹉跎岁月,竟还有涅槃之时。
谦信公,了不起。”
义银连声不敢当,她却是摇着头,坚决道。
“您不必自谦。
须眉不让巾帼,力挽狂澜于危难,复兴家业在近幾。
如今谁家不以你教训子孙,家业起伏是武家常事,败落之时全指望后代能有奋起再兴之心。”
言语间,朝仓宗滴有些惆怅。
要不是浅井长政指点,义银还真不知道强盛的越前朝仓家,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
以下克上是武家常态,但少有武家能解决成功之后的诸多隐患。
当初的朝仓家虽然取得了越前守护的名分,但国人心系斯波者不在少数。
初代家督不得已,只能分封子嗣,重用亲族治国。
借重亲族有利有弊,短时间内可以得到大量忠诚的姬武士掌控全局。
但长远来看,却是公私难分,亲族夺权的概率比外人大得多。
名分上也难以申饬为叛逆,常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如尾张,守护代织田家架空斯波宗家成为一国之主,亦是重用亲族治国。
后来,庶出的清洲城织田家压制了岩仓城织田家嫡支,分裂为上下尾张。
再后,清洲城织田家被自家奉行织田信秀夺了权柄。
其女织田信长更是诛灭了上下尾张两家织田家,重新统一尾张。
越前朝仓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幸运的是,朝仓家有宗滴公在。
三代朝仓家督时候,敦贺郡朝仓庶家造反,朝仓宗滴与三代联手剿灭,随后被封军奉行,进驻敦贺郡为郡司。
因为这位军神对朝仓家忠心耿耿,又长寿不死,家中局势变得非常稳定。
四代家督朝仓孝景与朝仓宗滴同心协力,北压加贺一向宗,南入近幾扶持浅井家,恭顺幕府将军。
一时间,朝仓家声望无二,朝野称赞。
只可惜,朝仓教景过世后,她的嫡女,五代家督朝仓义景满足于现状,家族战略转向保守。
朝仓宗滴数次谏言反引起了家督反感,越发冷落敦贺众。
敦贺郡孤悬在外,与福井平原上的一乘谷城朝仓宗家,在地理上本就疏离。
双方既然起了嫌隙,以朝仓宗滴才智高绝,自然明白她死后,主家与敦贺众矛盾必将更大,后患不小。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生忠于家业,为朝仓家奔波辛苦,难道老了造反不成?
朝仓义景只是平庸,却也不是倒行逆施的昏主,她做不出这等事来。
如今看到斯波家在义银手中复兴,她触景生情,忍不住感叹一番。
当初浅井亮政独立,是她与上代家督在背后支持。
浅井长政来信为斯波家牵线,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于一乘谷城的朝仓义景,朝仓宗滴已经没有了影响力。
不是说她在家中没有威信,而是她不愿意绕过家督行事,进一步恶化双方的关系。
她主动出面迎斯波义银过境,是给浅井家面子。
之前野良田合战,她家袖手旁观,动摇了浅井家对朝仓家的信任,伤及多年来守望相助的感情。
敦贺郡与近江的商业关系密切,北近江琵琶湖是通往京都最便捷的商道水路,牵扯巨大。
她麾下的敦贺众因为主家漠视浅井家的安危,已经产生了不满。
朝仓宗滴不得不对浅井长政的牵线表示热烈回应,以维护双方的情义,以及敦贺郡的利益。
如今见到谦信公本人,倒是惊艳不已,有了结交之意。
说来也是为了景纪,这孩子被自己保护得太好,待人接物有些天真。
朝仓宗滴身体还好,可吃五谷杂粮,必有生老病死,谁能例外。
她想给朝仓景纪留下一份人情,而在近幾以义理闻名,一诺千金的谦信公,值得她投资一把。
当然,有心归有心,能不能抓住机会还得看这位的能耐。
敦贺众虽然拜服于她,可武家重利,没有好处的事谁肯做,且看这位是否名副其实。
朝仓宗滴仔细琢磨过斯波义银出使关东事,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如若这位有心开拓关东新领,斯波家必走北陆道一线支援越后。
那他又会如何拉拢沿线武家,安排跟进的后勤呢?
朝仓宗滴拭目以待,笑眯眯看着斯波义银,等他主动开口,才好讨价还价,为敦贺众争取更多利益。
她笑道。
“谦信公与上衫殿下过境敦贺,可在此地住上一晚,以解旅途劳顿之乏。
我与浅井亮政有旧,浅井家受谦信公照顾,老朽感激,您路过我的居城,自当招待周全。”
义银看了眼真诚坦然的朝仓宗滴,她的话中有话。
其一,她与浅井家关系密切,其二,她只代表了自己的欢迎态度。
朝仓家内部的矛盾已经如此严重?朝仓义景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祖奶奶排斥到这份上了?
真是可悲。
不过也好,斯波家与朝仓家的关系多少有些麻烦。
犹如当初义银在尾张,初阵出色的表现就引发了织田信长的疑虑。
斯波家乃是三管领高门,一旦势力再起,谁知道会不会翻旧账。
越前尾张两国都是大国,为众武家垂涎,有朝一日强弱之势逆转,谁知道这隐患会不会爆发。
道义都是借口,利益才是永恒。斯波家有足够的借口掀翻两家,获取两国利益,只看拳头硬不硬。
古越国绵长八百里,近江国到越后国却只有四百多里而已,途经越前,加贺,越中三国。
越前与斯波家有旧怨,加贺是一向宗的地盘,越中三分,上杉辉虎的盟友只控制了靠近越后的一部分。
斯波家要与越后产生联系,就必须克服这三国障碍,而朝仓宗滴表达的善意,对他来说是意外惊喜。
义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