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四四五五
再者，岛胜猛这话的确没错。
恩赏这种东西，最好是在领导眼皮底下落实，不然真说不清楚。
武家最重土地，如果伊奈忠次是军功受赏，尾张斯波领那边大概率不敢出幺蛾子。
毕竟刀口舔血换来的土地不可以轻动，万一惹来麻烦，军方计较起来，当地势力得拉出一群武家切腹谢罪。
可伊奈忠次是内政治理卓越受赏，在底层那些没文化的杀胚眼里，不是军功的恩赏都是幸进，得不到尊重。
伊奈忠次在关东干活，又回不去尾张斯波领盯着恩赏落实，最后能得到几分，还真说不准。
别说什么圣人恩赏，谁敢打折扣的话，武家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武家最早是替天皇公卿看守庄园的护卫，又被称为侍。
庄园制经济的特点就是自给自足，自成一体，换而言之，关起门来就可以自己过小日子。
从天皇公卿的庄园开始，武家的原始积累就是侵吞庄园财产，监守自盗。
之后时代变化，下属武家替上司武家管理庄园，也是管着管着，庄园就变成下属武家自己的了。
不管是天皇公卿等公家大佬，还是将军守护等武家大佬，下属武家都是一视同仁的侵吞，不贪不偷是傻b。
就算现在换成义银这个圣人，底层武家的行为模式也不会变的。
伊奈忠次自己不去看着领地，那么百分百会被人侵吞。
当年大内家督气吞山河，帮衬十代将军上洛，被封为守护代，辅佐将军治理天下，风头一时无二。
可大内家的领地因为家督长期待在京都不回来，那些家臣一样是在侵吞土地，贪墨赋税，可不会因为你家督在外面威风，我就手软。
大内家的衰弱，就是始于家督长期不在家，说出来都是泪。
不单单是大内家，足利幕府各大守护家无不是如此，细川，斯波等等各家，谁没有吃过这个苦头？
武家的下克上，最早就是家督在幕府办公常年不回家，协助管理地方的代官趁机架空家督权力，最后取而代之。
义银自家的越前尾张两国就是这么丢的，斯波宗家最后是被尾张守护代织田家的庶流灭门。
所谓乱世，不只是战争频繁，更是礼崩乐坏，秩序不存，所有的人都像是禽兽一样行动。
没有规矩，大家只看利益不讲道德，最后闹得谁都没有安全感，反而念起秩序井然的好处，这就叫做久乱厌战，人心思安。
岛胜猛半个字不提自己的如意算盘，反而关心起伊奈忠次的恩赏能不能真的拿到手，这话瞬间让心存提防的伊奈忠次有一点点认同。
伊奈忠次想了想，还是难以确定岛胜猛的意图，但她出于谨慎，宁可错失恩赏，也不敢成为背弃旧主的恶徒，于是很干脆的说道。
“臣是前田家臣，圣人有恩赏，家督人品高洁，自然会贯彻落实圣人之意，我一点都不担心。”
一听这话，岛胜猛立马笑了起来。
但凡不担心的人，绝不会强调我一点不担心。只要是强调了，那肯定就是在担心咯。
伊奈忠次到底是个老实的技术人员，几句话就被岛胜猛带进了沟里。
圣人前面还在夸伊奈忠劳苦功高，不能让功臣寒心，必须重赏。
这会儿，功臣已经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恩赏没法落实，让圣人面子往哪里挂？
比起伊奈忠次的恩赏，圣人的脸面更要紧，话说到这份上，义银不把这事办圆了，以后怎么服众？
正如岛胜猛所料，义银的眼神一闪，变得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不相信前田利家的为人，只是不相信前田利家手下那些王八犊子。
武家都是王八犊子，这是义银的心里话。指望武家不存私心，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前田利家肯定不会亏待了伊奈忠次，但她下面那些家臣的行为，义银可不敢保证。
万一哪个傻b以为山高皇帝远，克扣一点份额放进自己碗里，就算事后查出来五马分尸，那义银这面子也是丢定了。
还不如就在东武藏之地给伊奈忠次选点土地，岛胜猛既然亲口在圣人面前保证，自然会从头盯到尾，不会出什么岔子。
义银是稍稍有些心动，但把伊奈忠次这个前田家臣的封地放在东武藏之地，会不会引发家中小山头之间的矛盾，他还有些迟疑犹豫。
岛胜猛察言观色，见火候已到，最后轻轻一推。
“伊奈姬，你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
你的恩赏是圣人赐予，与前田利家大人，与我岛胜猛，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我等代官自有知行地，管理斯波领是我等职责所在。
你身为前田家臣，前田利家大人想赏你些什么，尾张前田家关起门来自己商量便是。
但圣人的恩赏是另一回事，圣恩出自于斯波料所，是圣人的直辖领，不可混为一谈。
不管圣人恩赏你的是尾张斯波领的土地，还是关东斯波领的土地，那都是合情合理。
我与前田利家大人皆无权干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伊奈忠次下意识点头，脑子还有点迷糊，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岛胜猛的这种说法。
岛胜猛通过解构代官与斯波领之间的权力结构，给了伊奈忠次一个可以在东武藏之地安心收下知行地的理由。
斯波领的土地归属，存在斯波料所这个说不清所有权的东西，这时就成了岛胜猛忽悠人的工具。
第1708章生娃不忘求能臣
义银当初因为缺乏谱代，没办法管理基层土地，所以干脆把自己的直辖地分掉了事。
只要是和义银睡过觉的斯波重臣，都领有不少数量的斯波料所，由她们的家臣团来管理斯波料所。
明面上这些斯波料所是代管，但了解武家性情的人都明白，代管这种事，管着管着就易主了。
管理斯波料所的基层武家都是各重臣家的家臣团，如果日后主家想要收回，那这些靠着斯波料所吃喝的姬武士该怎么办？
丢给重臣家增加负担，还是一并接受回去？不管哪种重新梳理的办法，最后都会闹出大乱子。
所以，从送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义银就没指望过把斯波料所再收回来。
斯波料所就是义银留给自己孩子的产业，也算鸠占鹊巢之策的一部分计划内容，纯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明面上谁都不会提，心知肚明就行了，这事摆上台面没法说。
岛胜猛就是利用这点名分上的模糊空间，解构尾张斯波领与伊奈忠次之间的人事关系，组织关系。
伊奈忠次如果收了岛胜猛的土地，那自然是背弃旧主，另投新贵，对不起前田利家。
但如果恩出于上，这些土地是从圣人的斯波料所出，性质就不一样了。
前田利家与岛胜猛是平级，圣人的权力层次高于她们两人。
关东斯波领的料所是岛胜猛管理，但法理上是属于圣人的。理论上是圣人恩赏，伊奈忠次自然可以拿的，前田利家也不好说什么。
但事实上，岛胜猛只是借了关东斯波领属于圣人这层虎皮，忽悠人而已。
伊奈忠次拿了关东斯波领的领地，就有义务为关东斯波领效力，自然也就入了岛胜猛的夹带，成了她的帮手。
岛胜猛以后想要指使伊奈忠次做事，伊奈忠次敢拒绝吗？
伊奈忠次身上的尾张斯波领痕迹，就这样被关东斯波领身份给冲淡了，日后这人才到底算哪边的，又有得扯皮了。
伊奈忠次被岛胜猛说得有些懵逼，但旁观者清，义银这个事外人已然明白岛胜猛的心思，不禁有些想笑。
为了把伊奈忠次这个人才拐来用，岛胜猛是煞费苦心，层层递进，绕了半天圈子，终究是图穷匕见了。
那么要不要让岛胜猛如愿以偿呢？义银有点迟疑。
岛胜猛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法理上解构了伊奈忠次为关东斯波领服务的身份障碍。
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件事本质上就是岛胜猛拉下脸抢人才。如果义银认可岛胜猛的诡辩而点头，就有点对不起前田利家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让义银很是为难。
岛胜猛满怀期待看着义银，伊奈忠次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闪烁。
如果可以忠义两全，谁不愿意多点恩赏？伊奈忠次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她一样有家人孩子要养。
正在义银犹豫之时，外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拉门忽然被打开。
在坐的井伊直政大怒，骂道。
“八格牙路！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是谁擅闯评议间！”
义银抬头看去，只见两名使番伏地叩首，露出身上的北条家纹，身后的同心众竟然没有阻拦北条家的姬武士，这怪异让他紧张起来。
“什么事？”
“圣人！我家殿下昨夜午时忽然腹痛，正在生产！”
义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满脑子只想赶紧去河越城，拔腿就要走。
岛胜猛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此刻功亏一篑，顿时胸闷，可北条氏政生产前后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她不能在此时胡闹，纠缠圣人。
气郁之际，岛胜猛忽然感觉腹中剧痛无比，头上瞬间渗出无数冷汗，她忍不住捂着肚子哀鸣，只觉得底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义银正埋头要往外走，就听到岛胜猛的痛苦哀鸣，赶紧矮下身扶住她。
“你，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羊水破了。”
“。。。卧槽！医生！产婆！快找人来！快！”
评议间内瞬间兵荒马乱，井伊直政一个箭步冲出房间，大喊大叫找人去了。
蒲生氏乡在手足无措的义银身后低声道。
“圣人，居馆备有医师稳婆，马上就到。岛胜猛大人现在的情况不可再移动，就在这里生产吧？”
义银六神无主，赶紧点头道。
“好，好，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蒲生氏乡回头喊道。
“取被铺过来，拉屏风，烧热水，把房间都关紧了，小心不要穿了风！”
“嗨！”
一众侍奉的旗本仆役都忙碌起来，大熊朝秀，大藏长安，伊奈忠次三人小心翼翼缩到一边。
没有圣人命令，她们不敢擅自离开，但更不敢给现场添麻烦，只敢在一角不动弹。
北条家派来的使番也是面面相觑，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回身跑了出去，另一人跟着挪到边上。
北条氏政在河越城生产，圣人这会儿只能顾着眼前的岛胜猛，肯定是没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