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黄花鱼
①〇 路与归途
第一章 访客(上)
尽管大工业时代的发展让伦敦获得了“雾都”这样的名头,并且在世界上广泛地流传至今,笼罩在城市上头的这股迷雾甚至和连续杀人等让人恐惧的事件关联在一起,并且因此催生出很多极具魅力的文学作品。
可其实,自从二十世纪中叶,因为短短的数日内导致了四千人死亡,并且在其后的两个月内,最终死亡人数新增到八千的雾霾事件之后,英格兰人痛定思痛,开始着手处理伦敦的空气问题。
其后出台的《清洁空气法》等一系列环保法规,让伦敦的空气质量大大改善,并且逐年有所好转,可能是一朝被蛇咬的缘故,此后英国政府也一直把关,甚至近年来开始采取了收取“汽车拥堵费”等措施,所以其实,雾都这个词对于现代的伦敦来说已经名不副实了。
不过,到底只是治理,要说伦敦的空气质量有多好也不见得,所以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养病地方,可是,雪之下哲平依然选择在这现代化都市定居,无他,热闹而已。
尽管一个人孤身在外,可并不就代表他喜欢孤零零地一个人,快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在伦敦扎根的他,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但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圈,这种单身主义在英国十分常见,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不过,雪之下哲平就算是在自己的交际圈里面,也算是很特立独行的人物,很符合英国人对于“绅士”两个字的诠释,所以颇为受欢迎,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见过他身边有特别亲密的女伴,哪怕是单身主义,但大多数人仅仅只是不结婚而已,正常的男女交往还是有的,而他则是个绝缘体,有心人猜测过他是不是“出柜”了,在英国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秘密,可就算是男人他都不亲密,在朋友之中,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在切尔西区的维多利亚别墅之中,此时已经是夜深,可在日本现在正好是清晨,在雪之下哲平的那间能看到外面庭院光景的书房里面,有雪茄缓缓升腾起的烟雾,这支雪茄点燃之后已经被放置了一段时间,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如果是和某个姓氏相关的人看到这间房的布局肯定会觉得熟悉,这里和雪之下那栋老宅的书房布局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这样特别的设计,肯定不是偶然。
白烟终于熄灭了,书房的主人其实很习惯雪茄的味道,尤其是被医生禁止之后,就更加喜欢了,可现在难得的机会,他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情,而缘由,来自他紧握着的电话,这通电话已经足足快两个小时了,尽管长途费并不便宜,可是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和磨,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个黑田优姬真的是你的私生女?你背叛清雅了?”
在这场争吵之中,大多数是哲平以大哥的身份在斥责对方,而对方则是远在日本的,他的弟弟。
其实他们兄弟的感情向来都不差,当初雪之下和磨就是为了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满世界旅行并且装出一副败家子的模样,如果不是命运作弄的话,现在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哪怕是之前的争端,也不过是道不同之争,并不涉及兄弟之间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却真的生气了。
“当初到底是谁跟我保证,会好好对待清雅的?”
“哪怕她真的是你的私生女,你是昏了头了么,撇下正妻生的两个合法继承人,将家族事业交给一个私生女?”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清雅的关系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雪乃和阳乃怎么办,你有想过她们的前途吗?”
“混账,我现在是以大哥的身份和你说话。”
最终,这场谈话到底是不欢而散,而且对方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此刻他才深深感到,在国外时没办法及时应对的无力感。
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刚才从谈话中,他能明显感到和磨的理智还是十分清晰,并不是昏了头所做出的的决定,而且他相信他弟弟并不是什么贪花好色到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现在他实在是担心清雅的状况,为了避免误会和有心人猜测,他从来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她的两个孩子几乎等同于被逐出了家族未来的核心层之外。
握着手机很久,雪之下哲平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啊。
医生跟他坦然,他的寿命剩下不到三个月,可这并没有关系,对于生死之事,他早就看淡,并且不得不看淡,不然一直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他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他已经准备好转移自己的财产,如果顺利的话,清雅的女儿雪乃会得到他大部分的遗产。
可是突然间出了这样的事,他到现在也不清楚日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就算贸然将财产寄到雪乃的名下,也可能会被人吞没,以前雪之下家是雪乃最坚实的后盾,可是现在到底怎么样,他不敢肯定。
他的财富,是留给清雅的女儿,而并非是什么雪之下家。
时间,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偏偏他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和磨,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雪之下哲平愤怒地说道,怒急攻心,他由不得咳嗽了起来,眼前一阵眩晕,等了好一会儿,才好歹缓了过来。
本来按照他的身体状况,这个时间点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可是现在的状况,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待他想要联系在日本,他在分家里面的亲信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而这个时候会来敲门的人,在这栋别墅里面只有一个人而已。
“进来吧。”
房门被缓缓打开,是他跟随了他很久的管家罗伯特。
“怎么了,现在这个时间点了。”
“是有客人来访了,先生。”罗伯特恭谨地跟他说道。
雪之下哲平看着窗外的天色,现在,这个时间点,客人?
“是谁?”
这般询问之后,罗伯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似乎并不喜欢。
“是上次来探访过你的,八幡·比企谷先生。”
就连名字都那么拗口,老管家对这个年轻人越发不喜欢了。
第二章 访客(下)
从法兰西的斯特拉斯堡开始,转站到第戎品尝勃垦第红酒和观赏旧贵族的宫殿和城堡,然后是瑞士的日内瓦,美丽的日内瓦湖和阿尔卑斯山近在眼前,转眼就到伯尔尼参观英国诗人拜伦的故居,意大利的威尼斯,奥地利的维也纳,德国的慕尼黑,荷兰的路阿姆斯特丹和卢森堡公国,最后转机到英国伦敦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给了机场人员一点小费,八幡取回了两个月前还是崭新但现在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的旅行背包。
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整整两个月,主动和世界隔绝的八幡游遍了欧洲接近二十多个国家,有时候,他今天早上他在爱尔兰的鲍尔斯考特瀑布看日出,黄昏的时候就在哥本哈根的街头小店,享受下午茶,品尝一下当地特色的丹麦酥和生啤。
在同一个城市,他最长不会逗留两天以上,至于下一个目的地,或许在报纸的标题上,也或许在火车站的报幕版上,甚至买了全票之后睡一觉,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在距离最近的站点下车。
有很多小城市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可小归小,却并不代表民风就淳朴了,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小旅馆的消费陷阱砍得满脖子血,他也是吃了几次亏,才懂得如何辨别。
这种漫无目的的旅行,其实不见得有多美好,有时候走在乡村的路上,数十公里都不见一个小镇和居住区,雨夹着雪的天气下,再碰上手机没电,连求救都没办法的情况下,不想死在半路就得不断往前走,哪怕双腿已经没有自觉。
等到再次醒过来,雨停了,雪也停了,远处泛起了太阳的鱼肚白,阳光照得积雪闪亮亮的,在眼可见的视野,有小镇和烟囱,那一刻,八幡只有一个感觉,活着,真好。
英国伦敦,八幡背着从天蓝变成灰蓝色的旅行背包,旅行背包很大,差不多有半个人高,他站在斯坦斯特德机场的门口,经过两个月几乎流浪式的旅行之后,在意大利买的Kappa野外运动鞋已经变得灰扑扑的,那味道,八幡肯定是不敢去闻的,怕吐,身上的半旧牛仔裤和红色的冲锋衣也很多磨损,再加上经过在野外而没有条件收拾的脸颊,已经满是胡茬。
如果两个月前好歹能算个帅气年轻有为的奶油小生的话,现在这模样,说是哪里的流浪汉都没有人会不信。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在机场门口连续被三部出租车无视,最终他只能背着行囊到最近的地铁站,好歹地铁不会因为他的模样而停运吧。
所以,等他来到切尔西区的维多利亚别墅的时候,他原本还以为会是乌灯黑火的一片,却没想到还亮着灯,这样就更好,他可不想又要跑去找旅馆。
按响门铃之后,一位睡袍老者出来开门,八幡清了清嗓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罗伯特先生,好久.....好吧,其实就三个月不见,你家先生在吗?”
“您是?”老管家一时间认不出这个看起来颇为邋遢的汉子是谁。
“比企谷八幡,之前和另外一位一起来探访过雪之下先生,还不欢而散那位。”
邋遢青年笑着说道。
他这般说的话,罗伯特就有印象,下意识就想拒绝。
“可是这个时间点,先生已经睡了,要不您明天......”
但八幡指了指别墅的二楼,那座透出亮光的书房。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点刺手:“我很清楚记得,那里是雪之下哲平的书房。”
两人坚持了一会儿,罗伯特无奈地说道。
“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询问一下先生。”
“那就拜托你了。”
大概十分钟之后,八幡终于在书房再次见到了雪乃的伯父。
比起上次见到时,还要苍老了许多,甚至最近在野外生活得多了,八幡直觉他身上有股垂暮将死的气息。
雪之下哲平皱起眉头:“你逃难过来的?”
语气不善,心情似乎并不再好的模样。
八幡放下了自己的行囊,铺上红色地毯的地板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吃了些苦头,不过还算是段愉快的经历,能让你的人准备点吃的吗,买完来伦敦的飞机票之后,钱包里面连一便士都没了,已经饿了大半天了。”
罗伯特冷哼了一声,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可雪之下哲平反而抽着雪茄,绷着脸,却没有任何表情,挥了挥手,意思是让罗伯特吩咐厨房准备些餐点。
等到罗伯特出去并且关上门,书房里面只剩下这两个男人,相比起温文尔雅的雪之下哲平,八幡和这里更是格格不入,野了两个月之后,就连动作都粗暴了许多,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着雪之下哲平开口。
不出意料,抽了几口雪茄之后,雪之下哲平终于忍不住,用雪茄指着八幡说道。
“如果不是你这副模样,我都以为你和和磨串通起来赶着时机出现的。”
八幡倒是不怕被误会,不缓不急地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想你也差不多是时候会知道日本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所以就过来了,时机赶上了真是太好了。”
雪之下哲平挑起了眉头:“那你过来有什么目的,和磨的那个私生女和你怎么样了?你......”
还没有说完,就被八幡硬生生打断,而且十分简单粗暴。
“我要你手上头能掌握到的所有财产。”
雪之下哲平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对方那一脸理所当然的痴人说梦模样,更勾起了他的兴趣。
“凭什么?”
没有拒绝,但散发出来的压迫力,正如当初对着优姬的那般,虎虽病重,余威犹在。
“因为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我,会心甘情愿替你出一口气,对着雪之下和磨。”
可雪之下哲平没有表情的脸上,依然重复着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换做我的话,我也会很不甘心,凭什么一直以来是自己囊中物的家族,要心甘情愿交出去,凭什么自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家,不得归乡........”
雪之下哲平放下了雪茄,可是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八幡所说的人并不是他,可是接下来,八幡的话却让他没办法如此。
“凭什么,要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出去。”
一道彻骨生寒的视线,刺向了八幡。
八幡的右手,不断地揉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用悠然迎接着雪之下哲平的视线,继续说道。
“什么我的财产都是我的侄女的,都是屁话,你连雪乃哪天生日都不知道,你临死之前想要交给的人,是雪之下清雅,但你碍于身份又不能交给她,所以只能给雪乃,你甚至都不敢去面对她,当初回国,你不就是想要证明其实你自己并不比雪之下和磨差么,可就连这你也不能承认,只能掩饰在帮助族人这样蹩脚的借口上,现在你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是我有,我能,就算你已经看不到了,但你就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继承人,继承你一切的人,堂堂正正站在那对夫妇面前,站在那个男人面前,说一句,这次是我赢了这样的话么?”
雪之下哲平睁大了眼睛,眼中有些血丝:“不够,继续,说更多的理由来说服我。”
“我和你这个懦夫不同,和当初没有争取过就放弃的你不同,和当初甚至不敢跟她说一句‘要不要跟我走’的你不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给雪乃幸福,其他,哪个人,都不可以,因为我不允许。”
书房里面沉寂了许久,八幡除了揉动戒指的动作之后,缓缓地倚在靠背上,等待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