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但他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更何况还有鹤屋前辈她们的关照，晴人没有任何不耐烦，安心地听从医生的指示，做完了健康检查。
因为有各种检查要做，晴人才意识到住院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只是待遇太过隆重，他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体验。
根据检查，晴人只是因为撞击陷入昏迷，并因此受了轻伤，因为及时送医以及救治，没有任何并发症。
并且昏迷这几天伤势恢复得很顺利。
但不管怎么说，医生最后建议至少再在医院里面留院观察一个星期，确保没有任何后遗症。
不过因为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与不适，医生也允许了晴人下床走动的请求。
对于晴人来说，这是他第二次关于住院的体验。
上一次来自于母亲生前。
更晚些时候，大概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彩羽的父母，他的姨夫姨母也抽了时间来医院看望晴人，当时大家基本上都在，病房里热闹的程度把两位长辈硬生生地吓了一跳。
特别是女生占比太高这一点，整个过程里都是彩羽的母亲在说话，姨夫那边基本上保持缄默。
晴人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对两个长辈而言，他的平安无事才是最好的消息。
等到把大家都送走，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晴人才有时间在那里整理思绪。
本次的事故基本上属于恶意膨胀以及带来的冲动行为，实施者可以说完全没有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说到底，人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往长远考虑，从而意识到事情会带来如何严重的后果。
加害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人生甚至蒙尘，晴人并不会同情。
大家同样都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处置，也就默契地没再去讨论这件事。
反正后续的进展逃不出鹤屋前辈的掌心，也就轮不到其他人出马。
只是，事情变成这样，有一个人的心情一定与大家都不一样。
晴人站在医院的天台上，望着夜晚的城市街景。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头顶上那毛茸茸的针织帽，对着围栏吐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
诺艾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天台的门口，微微低着头，医院最高处看板投射的白色照明，如同月光一般，洒在诺艾尔的侧脸上。
她整个人的面孔因此大半张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看上去消沉不已，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浮现在脸上，仿佛在等待谁去指责她一样。
“抱歉，我觉得病房里太闷，就跑到天台上来透透气，医生说没问题的。”晴人笑了笑，朝诺艾尔走过去，“你是来催我病房里去的吗？”
诺艾尔也同样朝他走过来几步，最后停在面前只有一两米的地方。
她低着头，如很多时候一样，双手捧在胸口，满是愧疚地说：
“这一切都怪我，都是因为跟我扯上了关系，晴人才会——”
“你想说全都是你的责任吗？”晴人打断了她的话语。
诺艾尔这样开口，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大家探望的期间里，她始终保持沉默，不参与话题，也不主动开口，只是默默地呆在角落，像个人偶一样安静乖巧。
“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诺艾尔低声说，“从头到尾晴人都是无辜的。”
“人并不会因为对方是无辜的，内心涌现的恶意就能全部消弭。”
“但是如果我能更好地处理这件事，像姐姐一样，像晴人一样，像其他人一样。”诺艾尔闭上了眼睛，“就不会让晴人变成这样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就像是风前的蒲公英，下一秒就会四散远去，谁都无法再找回来。
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作为整个事件的核心人士，嘉神川诺艾尔比谁都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你在期待谁去责备你吗？”晴人静静地开口。
诺艾尔紧抿着嘴唇点头。
“别说这种傻话了，你还能再笨蛋一点吗？”晴人很无奈，他捏着下巴，“还是说诺艾尔本来就是个笨蛋，只是不太爱说话，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发觉？”
“晴人……”诺艾尔欲言又止。
“退一步来说，这件事的确有你的责任在里面，我并不会因为偏袒你而否认事实。”放下手，从容不迫地笑着，“知道前因后果的大家，多少也都在心里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说你什么？是因为偏爱你？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好开口呢？”
“这个……”
晴人双手按在诺艾尔的肩膀上，无奈而平和地看着她。
“诺艾尔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
“读过一些。”
“里面有句话是这么说的。Whenever you feel like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晴人这样问。
诺艾尔有些茫然地摇头。
她的英文不算差，但是远没到能够听完即刻译出的程度。
“当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晴人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诺艾尔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你努力克服自己的怯弱，试图改变自己现状的最佳做法。”
第四十四章 谢谢（2）
“可结果不是什么都——”
“因为你是你啊。”晴人叹了口气，“迄今为止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你，如果轻而易举地就能华丽转身，变成另一个自己，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会那么辛苦了。”
诺艾尔怔怔地注视着晴人，听着他那有如切身体会的话语。
到底要经历多少不成熟，才能变成这样成熟的他？
“还记得那个叫鹤见留美的女孩子吗？”晴人若有所思般开口，“这次的圣诞节活动，她也在受邀前来参加准备工作的小学生里面。”
“我记得，但是没有打招呼。”诺艾尔抬起头来。
“有什么感觉？”
“感觉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还是……孤零零的样子，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那就对了。”晴人点头，“尽管努力做出改变，但她只是在模仿别人，所以最根本的部分并没有完全改变。”
“所以我果然没办法像姐姐那样……只会给晴人添麻烦——”
面对晴人的举例，诺艾尔给出了自己的理解。
试着去独立解决问题，但却没有能够及时地注意到隐患的存在。
“我说过麻烦吗！”
晴人忽然提高了音量，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
注意到他的态度骤变，诺艾尔的头微微倾斜了几公分，看着晴人有点不太满意的眸色，跟着眨了眨眼眼睛。
印象中，晴人对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和和气气，认真而细致的对待大家。
这样有所不快的晴人出乎她的意料。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应该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甚至连这种所有人都不能预料的事情，也能一个人先行预测到，才能对自己说‘合格’？”
“但至少我应该先想到这些后果……甚至，那天晚上不是让你一个跑回社区中心去替我拿东西。”诺艾尔安静地说，“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晴人应该有注意到才对。”
“所以那又怎么样？”晴人深深地叹气，语气依旧严厉，“我麻烦一下你，你又麻烦一下我，大家互相麻烦，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么。”
“可是我——”
“啊，真是啰嗦哎！”晴人没好气地笑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啰嗦的？看样子我从以前就小看你了呢，嘉神川诺艾尔！总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其实比谁都要啰嗦吧。”
“所以我才说，我是个很麻烦的女生。”或许是被晴人的语气刺激到了，诺艾尔的语气也变得倔强起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但到头来总是在依赖晴人，给你添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每次晴人都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帮我解决问题，为我遮风挡雨，简直就像是我的——”
她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临了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脸也在荧光灯下涨得通红。
“像什么？”
“像我的保姆一样……”诺艾尔硬生生地憋出了别的词汇。
“哈啊！很不巧，我最擅长的就是照顾小孩子，特别是那种连最基础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的小孩子。”晴人咧了咧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你说是不是啊，嘉神川诺艾尔小朋友？”
“为什么晴人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事情呢？明明自己已经很辛苦了，却总是满不在乎又游刃有余地活着，好让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依赖你。”诺艾尔蜷缩着肩膀，“像我这种既麻烦又不够厉害的女生，随便丢在一边自生自灭就好了啊。反正随便走几步，就跟不上晴人的步伐了。”
“那我就拽着你往前走！”
“也太粗鲁了吧！对女孩子一点也不温柔。”
“对女孩子当然要温柔，但是对于踯躅不前的大懒虫，就只能用点强硬手段。”
“啊！真是的，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值得晴人你这么关心！还嫌自己肩上的担子不够重吗？！”诺艾尔感觉晴人的每句话都莫名其妙地在拨动她的神经。
然后整个人就不知不觉地开始跟晴人争论起来。
“重，当然重！但是区区一个50KG的女孩，我还是扛得起来的！”
“五、五十公斤？”诺艾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的体重可是很标准的四十四公斤！”
“怎么这么轻的？你真的有好好吃饭？明明那么喜欢吃肉的……消化不好吗？”晴人捏着下巴，忧郁地打量她。
诺艾尔哑然失声，讷讷地与晴人对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而后一起笑了出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两人抬起头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大概在两人的对话变成争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飘落，诺艾尔的头发上都堆积了很多。
晴人伸出手去，拍落那层薄薄的积雪，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诺艾尔身上，又把兜帽从后面拉上来盖住。
在这个过程里，诺艾尔就像那只名叫小银鱼的流浪猫一样，从顺而乖巧地听凭处置。
“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稻穗铃小姐问了我一些问题，问我为什么这么照顾那你。”晴人伸出手去，握住诺艾尔垂下的双手，“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也许已开始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因为从她那里得到了信念，想以这种形式回报。但事实上，应该只是我……觉得你百分之百没办法让人放着不管罢了。非常自我意识过剩的想法对吧，但我现在找不到其他的回答。但是当你说让我不要再管你，和你前扯上关系时候，我其实有点生气。如果是我的关心让你觉得困扰，觉得难以呼吸，觉得如同累赘，我当然会退开一步。但你却说和你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我无法认同。”
诺艾尔张着大大的眼睛，凝视晴人那副有点得意又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的手很温暖，非常温暖。
不想让人放开的那种温暖。
“这次只不过是不小心而已，别以为我每次都会吃亏。还是说诺艾尔已经能让我吃亏了？那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
诺艾尔目不转睛，慢慢地点了点头，蜷缩的手缓缓放开，反握住晴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