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献歌
毕竟都不是历史学家,每个人都可以凭已知的信息去想象历史人物,反正对方又不能跳出来,顶多也就是跟其他普通人争论个一两句。
但是,当这个历史人物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原本模糊的虚构和现实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历史人物成为了真切的存在,一切不确定都坍缩成了确定。
已知和未知叠加。
单纯的想象,就变成了更复杂的面对一个真实的个体。
陈鹿思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这么一个人物。
毕竟知道他统一六国,真算不上什么了解。
其他人也差不多。
只是每个人表现得不一样。
唐语算是其中最激动的一个。
毕竟眼前这位帝王,大多人只了解他的功绩,了解他的暴虐。
但更多的事,比如说在统一六国之前,他亲政之前的那二十年,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那最重要的,塑造他这个人的二十年,大多都是空白的,普通人根本不了解。
他身上可以说全是谜团。
这位出生于赵国,在赵国渡过了难堪童年的皇帝。
正式亲政的同年,便轻而易举地将反叛的嫪毐一派镇压,第二年便驱逐了秦国的相国吕不韦,并且冷酷地将自己的母亲驱逐。
之后正式崭露头角。
随后没过去几年,便正式开启了征伐六国的历史。
他亲政之前的蛰伏。
亲征之后,血腥的政治斗争。
可能体现在史书上,仅仅只有寥寥几句晦涩难懂的描写,甚至可能连记载都没有。
面对这么一个存在。
你让任何现代人站在这里……都不会好到哪去。
“朕对你们的时代很感兴趣。”
另一边。
似乎是感慨完了。
皇座之上。
始皇帝看了眼另一只手上的玉玺,接着再次坐了下来,平静地注视着陈鹿思,以及突然闯进来的司雨洁等人。
唐语立刻再度往陈鹿思身后缩了缩,力求让对方看不到自己。
但并没有用。
“还有你身后的狐狸。”
“大荒东经上的青丘九尾……涂山氏,你们不是奉行避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语抓住陈鹿思的衣服,躲在他身后,颤声道:“你问陈鹿思,全都问陈鹿思……”
“……就如刚刚我所说的,已经过去两千余年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陈鹿思挡在唐语面前,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轻声回道:“我不知道你那个时代,青丘九尾代表着什么,但现在他们仅仅只是……百姓而已,特殊一点的百姓。
至于我们所处的时代,某种程度上应该跟秦朝一样吧,以律法为轨,引导臣民的方向。
只是这个时代,律法远没有秦律那么苛刻了,也远比秦朝要来得繁荣,同时,已经没有皇帝了……”
陈鹿思给这位死去了两千余年的皇帝,稍微介绍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处的时代。
而皇座之上。
始皇帝全程都很平静。
哪怕是陈鹿思说秦律苛刻,他也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安静听着。
而陈鹿思简单介绍完后,犹豫片刻,突然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帝王看了一眼陈鹿思,直接道:“问。”
陈鹿思深吸口气,看着似乎得知了一些事,冷静下来的皇帝,开门见山道:“你现在到底算什么?漫长沉睡后苏醒还是……?”
“伱身后的青丘九尾,算得上长寿,但据朕所知,哪怕是最强大的青丘九尾,也无法抵抗时间。
朕也不行,哪怕朕凌驾于一切,也无法抵抗时间。”
始皇帝眼底黝黑沉静:“朕倒是曾经想过,为后代争取更多的时间,但斩杀的孽神越多,朕的心思就越淡,或许离开神州会好点,只要有足够纯粹的信仰,朕或许能拥有更长的寿命,只是残脉和时间都不会等朕,徐巿终究是没有回来。”
“……”
司雨洁听到这话,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鹿思心跳也稍微加快,消化了一会后,这才继续问道:“那你到底算什么?还有残脉到底是什么?”
“怪不得那些文士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始皇帝听到这个问题,往后靠了靠,沉默片刻,道:“两千余年后,果然已经没有人记得自己是楚,齐,赵,燕,魏,韩人了,甚至连残脉都不记得了,苦苦支撑,到死都想要恢复楚之残脉的昌平君会作何感想呢?”
说到这。
他摇了摇头,然后收起脸上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感慨的表情,重新看向陈鹿思,回道:“残脉是什么?在朕之前,神州足足分裂了数百年,自周天子失去威仪,成为傀儡,诸侯称王。
朕出生时,每一片土地,都已经凝聚了数百年的记忆,情感和文化。
周?哪还有周?只有诸侯国,只有三家分晋,七国争霸。
只有越、巴、蜀、宋、中山、鲁等国。
诞生于周礼的黄泉主流不断发散,早已稀薄,诸侯国互相攻伐,战争不断,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孽神频出。
而朕吞并六国,斩楚,齐,赵,燕,魏,韩人之脉,断其根,让所有人以秦脉为尊,驱秦脉吞并主流。
除秦流,其余朕皆弃,皆为残脉。”
陈鹿思:“……”
司雨洁:“……”
“朕统一文字,将文士的自豪踩于脚下,让他们接受秦流,朕统一车轨,徙天下豪富于咸阳,让六国所有豪富之人,只能跟随秦国的步伐,朕统一度量衡,整饬了全国祭祀,让令可以畅通无阻地推行,让所有百姓移风易俗。
朕取消了分封制,将边疆可能容纳残脉的匈奴和异族驱逐出去,销毁六国兵器,让天下完全一统,让残脉失去最后的容身之所,让整个神州大地重新整合为了一体,让楚,齐,赵,燕,魏,韩百姓,来不及去回忆故国。”
始皇帝冷淡平静地继续道:“但哪怕如此,六国的残脉仍未消失,数百年时间实在太长了,到死都想要恢复楚之残脉的昌平君,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这么想的人。
朕不断巡游,不断打杀掉那些残脉衍生出来的天神、地衹和人鬼。
但无论打杀掉多少,祂们还是会不断冒出来。
他们还在反抗朕,还有很多人想要当楚人,当赵人。
那些文士曾跟朕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需要等待,六国百姓终将会认可自己是秦国人。
但朕知道,不可能,朕一死,六国就会纷纷复国,他们从来就没放弃过。
而到那时候,残脉将永远不会消失,乱象将会再起。
朕不能停,也不能慢。”
说到这。
帝王起身,手持玉玺和泰阿,缓步走下了皇座,平静道:“因为不断出现的孽神,朕已时日无多了,既然如此,那残脉……就陪朕一起下葬好了。
朕将残脉一分为二,将大部分放逐于百越,远离中原。
将部分引于陵墓。
朕成为了楚,齐,赵,燕,魏,韩人魂,朕成为了残脉,就是为了等着有一天……复国之人,掘开朕的陵墓,想让残脉重归完整的那一刻。
朕会奋起最后余烈,完成天下一统的最后一步,让妄图复国之人,成为朕的执戟郎。
朕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朕可以等待。
你问朕……残脉是什么?朕算什么?
这就是答案。
朕就是一个虚幻之梦,一个等待复国之人的虚幻之梦。”
“……”
始皇帝慢慢走向了陈鹿思。
而当他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他已经来到了不远处。
这一刻。
陈鹿思一行人都感觉,身后所有秦军,全都看了过来,带来了堪称……恐怖的压迫力。
林莺和司雨洁下意识都往陈鹿思身边靠了靠,这既是信任的表现。
同时也是担忧的表现。
因为陈鹿思好像……就是始皇帝口中的复国之人。
“明白了……”
陈鹿思沉默片刻,轻声道:“但我并不是你想象中,妄图让残脉变得完整的复国之人……秦朝已经成为历史了,六国也是。”
“朕知道。”
帝王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右侧肩膀,那只金色翠鸟重新出现,叽叽喳喳,在他肩膀上轻轻跳动。
始皇帝看了眼翠鸟,冰冷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朕死后,天下确实再度分崩离析了,六国纷纷复国,但朕……已经让天下一统!所以继任者都不愿意让六国复国!他们也要一统!
思想已经散播了出去。
而你这残脉集合体,最后仅仅只是在那南越国,苟延残喘,甚至因为南蛮之地风俗和六国相差巨大,从而被污秽,六国残脉,最终忘记了六国,忘记了楚,齐,赵,燕,魏,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