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蔼
只是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她生拉硬拽到了自己的房门口,又一路拖到了床上。
“够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梅比乌斯卷起一坨被子,向后踉跄了半步,再向着空中一抛。
被子于半空中舒展,最后轻飘飘地盖在了爱莉身上。
爱莉希雅无声无神地望着灰灰的天花板,梅比乌斯看着她这副模样,攥了攥拳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她又回到了米凯尔门前。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强闯,而是将五指伸开,轻轻贴在门上贴了一会儿。
直到本就冷血的掌心变得愈发寒冷,她才收回手,僵硬地握了握,然后重重地捶了捶门。
与此同时,她侧耳倾听着。
门后没有脚步声传来,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
是米凯尔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没听到的话,是虚数屏障隔绝了声音?还是他睡着了或者其他什么……总之梅比乌斯说不清。
保险起见,她再一次捶了捶门,更加粗暴,声音更加响亮。
但那声音除了在狭长的走廊上回响许久之外,似乎一点没有传入门内。
“哼!”
梅比乌斯一时火起,扬起拳头就要砸下。
但那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当拳头即将与门板相交的那一刻,攥紧的手忽然松开,最后轻轻按在了门上。
“开门。”
梅比乌斯波澜不惊地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在你把希儿送走之前,我做了什么的话……开门。”
她的声音投入了一汪死水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世界重归于静谧,只有身后走廊外的松树在轻轻摇动,“莎莎”一时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回响。
待梅比乌斯回过神来,才发觉一股无形的重担压在肩膀上,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同时,更有一股丝带般的无形力道攀上了她修长的脖颈,而后逐渐收紧。
“嗬……嗬嗬……”
她的声带也跟着收紧,挣扎着发出绝望的气音。
眼神刹那间模糊,但等视线重新聚焦,周身的压力又瞬间消散了。
不,不是消散,是仿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梅比乌斯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冰冷的温度灌入肺腑之中,深深地刺痛着每一个肺泡。
她此时再回想方才,就像是溺水了一般……啊,也对,如今全身都被冷汗泡湿了,真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敲米凯尔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后没有人影,梅比乌斯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前探去,似是想要捉住那溜进房内的光线,她再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挪入了房间中。
房门不出意料地闭合了。
米凯尔的状态也出乎意料地好。
他将书桌不知收纳到何处了,窗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架能闻到明显腐朽味道的躺椅。
他就躺在那躺椅上,轻轻摇晃着,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羊皮卷。
染血的素白长裙被工整地叠好,就横放在他的膝头,项链则是被他绕了一圈,缠在手腕上。
梅比乌斯依旧小心地迈动着步伐,但米凯尔似乎从始至终未曾在意过她,只是将视线落在那不知写了什么的羊皮卷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自残,没有自虐,没有哭得死去活来,甚至眉头都没有蹙在一起。
屋内也一切如常,完全没有发泄、破坏过的痕迹。
以常理来衡量,确实不像是特别伤心的样子。
但他越是如此,梅比乌斯就越发恐惧。
并不是说悲伤就一定要大哭大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很难过。
人的性格可以分为表层性格与里层性格。
从表层来说,米凯尔很显然是那种相对要稳重一些的男孩子。
可于里层而言,他其实是个再脆弱不过的人,对于他而言,那种相对“平和”的悲伤,梅比乌斯想象不出来。
她只觉得是越来越多的伤感,随着时间的推移积聚在一起,若是早点引发了还好,越往后拖,爆发出来的那一刻,伤口就会越痛。
“米……”
“梅比乌斯,我也不强求了,你自己陈述吧。你、阿波尼亚,到底对希儿做了什么?”
【他果然知道!】
梅比乌斯的蛇瞳微缩,尽管她早已做好准备,但这一刻还是很自然地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敌意、杀气统统不存在。
只有躺椅“吱呀吱呀”的晃动声。
米凯尔说完话,也不再追问,他放下羊皮卷,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到躺椅上,看起来极为慵懒。
而梅比乌斯也借此扫了眼羊皮卷——其实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写。
她快速深呼吸了两口,轻轻靠在了右手边的墙上,说道:
“你想要先听我做的,还是先听阿波尼亚做的?”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阿波尼亚复制了希儿的意识,仅此而已,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在律者降临之后还保留有一份自我意识的原因。”
“呵——”
米凯尔冷哼了一声,阿波尼亚这种多次一举的操作,难道是为了模仿他逃脱崩坏控制的方法,希望希儿也能借此成为他这样的律者吗……
米凯尔将双手叠在膝头,默默阖上了眼。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所有人的出发点似乎都没错。
但就是导向了最具有戏剧性,也是最坏的结果。
他突然自己中断了先前的话题,转而聊起其它。
“梅比乌斯……我在想一些事。”
“什么?”
见他的语气柔和,梅比乌斯的胆子也大了些。
“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以最大的坦诚,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和希儿说清楚,她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世界泡中,等到本征世界的另一个人变成第六律者后,我再把她接回来,一切就这样按部就班,她还可以和铃、和帕朵一起玩耍,对吧?”
梅比乌斯努了努嘴,刚想要开口宽慰两句,米凯尔却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是……我怕。我当时就是害怕,害怕希儿在知道【未来】后,在那个世界泡中抱有心理负担,也害怕她知道我曾在杀死过‘她’。更害怕自己对她做出了没事的承诺,而后阴差阳错又导致这样的结果,与其如此,我宁愿她一旦真出了事,意识也在第一时间被律者抹去,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杀死她的人是我……其实,一切悲剧的起因都是源于我自己的自私,对吧?”
梅比乌斯微微偏了偏头,她知道米凯尔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似乎又不是那么有道理。
以正常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确实要负一半的责任,可先不说那也仅仅是一半责任——
“按照阿波尼亚的预知,那本就是既定的命运,若是你轻易改变了【律者】这么重要的个体的命运,那反而才是神迹。”
“哦,所以这就是,她一面展示出相信我的姿态,另一面却找上了你,为最坏的打算做出了预案?”
米凯尔双目无神地睁开,轻眨了一下,盯住了梅比乌斯。他当然知道阿波尼亚和梅比乌斯的初衷只是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可这样的“好意”,却偏偏造成了希儿以米凯尔最无法接受的姿态死去。
她意识清醒地倒在米凯尔怀里,用自己的权能拯救了三千多人,然后杀死了自己。
梅比乌斯咽了口唾沫,说道:
“是,考虑到希儿原本就有精神分裂的症状,阿波尼亚认为,复制一个希儿的意识,将其暂时沉睡在脑海深处,可以短暂蒙蔽崩坏的感知,复制你当时的成功——嗯……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你躲避崩坏控制的方法的……可惜,她没能成为第二个你。”
米凯尔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左手手背,他忽然想到,自己那时是因为爱莉及时赶到,唤醒了他遭受冲击暂时沉睡的意识,所以才能抢在律者核心结成之前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而对于希儿来说,等她被阿波尼亚复制出的意识苏醒,没有环状结构的律者核心已然形成,她已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才借由那短暂的机会……用尽了【生】的权能……
但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出现……如果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是不是就能在一开始如同爱莉唤醒自己一样唤醒希儿呢?
米凯尔喟然一叹。
这或许就是时也、命也。
从后往前看,似乎总有无数的方法,无数条道路,而当时所选择的,永远是最差最无能的那一条。
沉默良久,他忽然噗嗤一笑:
“梅比乌斯,我还有一点很疑惑,当时,我在律者意识交汇的地方,脑海中被一下子灌进了希儿至今的所有记忆……不,应该说是【故事】更为准确。我不认为第六律者的权能能够做到这一步。况且你已经说了太多阿波尼亚做了什么,是不是也该说说自己了——你在我,还有希儿身上都做了什么?”
当听到“希儿至今所有的记忆”之时,梅比乌斯便浑身一激——怪不得,怪不得他知道自己和阿波尼亚暗的小动作。
但她却并不慌张,甚至感到了一份骄傲,因为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也是,她的计划初步成功的标志。
“圣痕,对么?”
“……对,没错,就是圣痕,怎么样,这样看的话,其实希儿也并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活,起码以我的定义,她依旧可以算作人……”
“够了,梅比乌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沉默可以将时间拖得很长很慢,也可以将那漫长的线条凝脂成一个点。
等米凯尔站起身时,窗外的光线已然黯淡了。
米凯尔一步一步地走到梅比乌斯面前,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在梅比乌斯心头敲响。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
泪水终于无声地奔涌而出,落到梅比乌斯脚背上时,还带着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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