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火说谎
“你知道吗？当时可吓人了，几十个黑西装的人举着枪支，冲进来把房间团团围住，还丢了闪光弹。尤其是最后进来那个红头发戴墨镜的老女人，一脸凶巴巴的，我都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鸢尾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这时候我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妈，不，那女人居然冲过那几个黑西装保镖的封锁，把他们用力推开，冲到我面前，抱住了我，嚷嚷着你们快滚，不可能让你们带走我女儿。”
“我当时惊讶极了，也感动极了，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是有母性的，只是平时没表达出来。”
“然后……”
她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好像有些讽刺：
“然后，队长和那女人交谈了几句，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吩咐手下把一叠现金递了过去。”
“她就松开了我的手，我就被带走了。”
陈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刚刚还觉得听少女讲谢丹背后坏话挺好玩的，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嘴边的话语几次吞了回去。
“那你……到了监察部，应该好点了吧？”
至少和她原来的环境比起来……
“是啊，好太多了。”
“我本来很害怕的，还逃跑了好几次。结果慢慢发现，监察部简直就是天堂。”
“队长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啦，我知道的，她其实就是担心我太莽撞，怕我闯祸。”
“晓音姐也是个很温柔的人，无论我说什么话她都会耐心的听着，行动的时候虽然差别很大，但是个意外很帅气的人。”
“她们还让我去上学，还会叫我的代号。”
鸢尾揪了揪制服的裙摆。
“结香前辈……虽然我有时候不太懂她在想什么，不过她很厉害，是个很能干的前辈，我也想像她那样强大。”
“还有绣球前辈，她真的很照顾我，真的就像我的姐姐一样，带着我去她家做客，去逛游乐园逛商场，去街机厅打游戏，教我怎么用手机上网，怎么用聊天软件，还帮我买了好多衣服，我现在还在穿。”
“一切都很开心的，我接触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像有了一条新生命。”
“我把原来的名字都忘记了，就把自己叫做鸢尾，把这个名字当成我自己。”
陈晨越听，心里越沉重。
这一段是幸福的回忆，但鸢尾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铺垫，她根本就不会掩藏内心的情绪，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的哭腔已经剧透了太多。
不愿再听下去，感觉只要不听下去，就不会听到那个“但是”。
“但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一切的幸运都会有尽头，奇迹也会归于诅咒。”
“一年前，狩猎毛兽的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鸢尾抬头，看着那个没有回头的蓝发女人。
陈晨继续走着，她沉默，却当然知道。
心之兽按照强度，一般分为四个层级：羽、毛、介、鳞。
所谓毛兽，就是在羽兽的基础上再进化一个阶段的产物，其体型、力量、狂暴性和危险性都远远超出数倍不止。
比如说，羽兽一般有芽级的魔法少女就能带队狩猎，那么，毛兽就必须要有苗级以上的魔法少女才能压制。
而一年前出现的那只毛兽，是本市这几年来唯一一只具有极高危险性的变异种。
市级监察部的魔法少女科一般标配三位魔法少女，组成护卫小队，才能更好的应付巡逻和值班，处理突发情况，遇到危机也可以互相帮助共同对敌。
可就在一年前的那次事件中，魔法少女绣球死亡，死于变异毛兽的爪下，心之苗完全碎裂。
从那之后，三人小队就没有凑齐，一直保留着一位缺席。
对于这次事件，陈晨既是当事人，也不是当事人。
当时的他收到了来自妻子的很多问题和请教，也给出了战术上的建议。
当时的他收到了来自战场的奄奄一息的少女，也做到了尽全力的抢救。
但这些都没有改变故事的结局。
一个月后，陈晨和妻子一起出席了绣球的葬礼，监察部给她准备了沉重的送葬仪式，棺木上披着旗帜。
她拯救了几条街道，一整座城市，为之付出生命。死里逃生的市民们一起献上属于她的绣球花，青色的海洋铺满了街道，为她的灵车指出一条花路，在战火后的复苏景象上蓬勃生长。
很壮观和很感人的景象，但陈晨只记得，她的父母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落里哭得很伤心。
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就必须要这样，就必须要成为英雄。
她在遗像上的照片很可爱，洋溢着青春活泼的笑容，毕竟她是鸢尾的“姐姐”。
她读高三，准备十八岁了，准备要高考了。
就在退役的前一年。
第四十四章 新家
“后面我就没去上学了，我开始害怕那些美好的回忆。”
“绣球前辈挡在我面前的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样子，怎么喊也没有回应的样子……我怎么也忘不了，我一闭眼想到的就是这个，根本睡不着。”
“当时，队长被批评得很惨，她每天都不见人影，要和领导们作检讨，要应付烦人的媒体们。”
“结香前辈，每天在训练室里，待的时间又长了一倍。”
“只有晓音姐，我找到晓音姐，她听我哭了几个小时，耐心的安慰了我。”
“她最后给我的建议是：”
“去现场看看吧。”
“去看看被你们拯救的人们，去看看被你们保护下来的城市和街道，去看看那些因你们而得以幸福的存在，或许就能找到新的意义了。”
“所以我去看了啊。”
鸢尾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她犹豫了一下，好像不愿讲接下来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力气：
“晓音姐并没有错……她说的是对的，她只是没想到，我看到的是其他东西。”
“那些被拯救下来的人并不感激我，反而冷冷看着我，背后骂着我。我很生气，用力按着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
“你还好意思问，你妈妈前几天刚来，说她的女儿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们，就是那个女孩，你们要不要点脸啊，赶紧把赔偿金工作费都拿出来，这可是拼命救你们的钱，想想自己知道要给多少！”
“我们的家都被毁了，房子都被拆了，哪里还有钱！大家看电视上的哀悼仪式又不忍心，只能联合几个小区，全部人一起凑了十万元，结果她说不够，直到好不容易凑到了五十万，她才没有继续来哭诉闹事。”
“我们不是傻子，别把我们当傻子！你们哪里是什么英雄，哪里是网上说的什么人民的拯救者、城市的守护者，扯淡！就是一群收钱办事、趁火打劫的家伙而已！”
鸢尾模仿着那些人的语气，低着头，脸藏在刘海的阴影下。
“我当时哑口无言，什么也说不出来，灰溜溜跑了回去。”
“队长知道以后很生气，她带着人冲到我原来的家里，质问那个女人。结果她立刻惶恐的道歉、求饶，说钱大部分都用来还债了，剩下的都用来喝酒、找男公关、赌博，花得一分不剩。”
陈晨咬着牙，听着少女平淡无波的讲述，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她原本以为，鸢尾的母亲只是不负责任，没有尽到为人父母该做的事情。
但却没想到，居然能人渣到这个程度，连自己女儿的未来也要染指，让她的新生活都无法安宁。
该死！
陈晨更加知道，监察部面对这种事情更是无能为力。
谢丹可以打一顿那个女人，陈晨知道她会那样做，也会把那女人送进监狱里，毕竟那是恶劣的诈骗。
谢丹也可以用监察部的名义，以公款补偿那些被骗的受灾者，让他们消除对魔法少女的误会。
但……对鸢尾的伤害已经真实存在了。
“哈哈，我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做魔法少女的工资，这么久以来，每一分都打在了她的账户上，也被她用在这些事情上，花的一分不剩！”
少女咬牙大吼道，甚至引来了周围诧异的目光。
“她明明跟我承诺过，那些钱！那些钱要等我长大以后再还给我，给我当嫁妆……”
“我最后一次相信她，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魔法少女是个高薪的工作，毕竟是以生命危险拯救世界，每一次行动的奖金更是个高昂的数字。
但她们毕竟都是童工，因此法律规定，监察部给她们的薪酬必须发放到监护人的账户里，由监护人进行保管。
法律的初衷是好的，避免这些小孩无节制的使用金钱，毕竟还是没有金钱观念的年纪。
但却没有想过，会有趴在鸢尾的身上吸血，厚颜无耻的这位母亲。
“我原本以为，给人们带来幸福，给我自己带来新生的……的……”
“的梦想中的职业！”
“结果……结果只是那女人的赚钱机器而已！供她用来享乐的赚钱机器！！”
鸢尾歇斯底里的嚎哭起来。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制服裙子，就连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无法分辨。
陈晨看着她的脸，已经被泪水完全打湿，扭曲着表情，花了一片一片。
童年的阴影、挚友的离世、梦想的破灭。
这三件事情，原本是普通人一辈子都可能不会接触到的不幸，结果同时降临在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不是因为被解除了职位，就闹别扭逃离监察部的叛逆小鬼，那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你很辛苦了。”
陈晨轻轻说道，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不顾颤抖挣扎的少女，只是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在自己的胸前。
什么都没说，慢慢抚摸着她散乱的头发，虽然眼泪和鼻涕都浸湿了衣衫，也没有松开。
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渐渐转化为呜咽的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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