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唯一幸存者只有费罗,他的疯癫在那个时候是不分对象的,好像他除了那艘鬼船在眼里留下的轮廓外什么东西都不在乎。而土人们从未遇到过这种俘虏,认为他可能是某种超凡的显灵,就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带回部落里好吃好喝的供了起来。
如果他写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他运气是真的好啊。
希茨菲尔看到这简直哭笑不得,怎么每次遇到可怕的事情都是费罗身边的人倒霉而他自己平安存活,他可真是个大灾星啊。
再继续看,她逐渐就笑不出来了。
费罗的惊恐是比她更甚的,他在文字里详细描述了那段在土人部落的生活历程,其中重点提到了对‘母河’的祭祀。
[我不知道我发了多久的疯,我只知道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身处怎样一种环境的时候,那温暖的海风已经变冷,大致是到了南海的冬天。]
[万幸,这里的冬天不是太冷。但我很快意识到我的同伴和仆从们都死光了,我被掳到一个吃人部落里作为俘虏,我的衣服不见了,身上穿着兽皮和草裙,身上和脸上还有一些怪诞油彩。]
[他们没有吃我,而且看起来还接纳了我——这件事简直让我又是幸喜又是害怕。]
[幸喜自然是我还活着,害怕则是我恢复清醒了,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是怎么和他们交流的,我还怕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吃过人肉……]
[我担惊受怕,把自己关在帐篷里。直到几个小时后外面传来喧哗和鼓声,有个年轻的,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的女孩进来找我,拉着我要去主持祭礼。]
[我更惊讶,因为我居然能听懂她说的土语,我尝试用脑海里解构的土语问她问题,也成功了。]
[那应该是另一个我的功劳,在我恢复清醒之前的那个疯癫的我,他留给我一份宝贵的遗产。]
[通过交谈,我知道她叫莎玛,并不像那些玄奇故事里那样是部落酋长的女儿,到这里我其实有点失望。]
不要脸。
希茨菲尔狠狠皱眉。
你还好意思都写出来?
[但莎玛却是上代祭祀的女儿,这好像是比酋长女儿更厉害的身份,而通过周围人群朝这看来的架势和眼神……我想我可能也继承了一部分祭祀的地位?]
[我不理解为什么……疯癫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些土人对我如此尊敬?]
翻页。
这一面是插图。
还是黑白构图,线稿描绘出一个个通体黝黑,只有眼白能看清的光膀子土人,他们密密麻麻的堆集在路边,看着一位土人女孩拉着费罗朝祭台走去。
费罗的打扮和他们类似,但他肤色更浅,体表画的符文也比其他人繁杂的多。从表情看此时他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更遥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有三道浓烟。
[我小心翼翼的告诉莎玛,我失忆了,可能需要她来告诉我待会该怎么做。]
[我本来想的是这是个孩子,她比较愚钝,也许我能借此欺骗他们。]
[但我真没想到莎玛听到我这么说以后会开始发疯——她张开双手,大声对周围描述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居然直接告诉那些恶魔我‘变了个人’!]
[我吓的发疯,转身就跑,但迅速被他们抓了回去……就在我以为我会被他们大卸八块当做晚餐的时候,他们把我扛起来丢到一顶茅草轿上,在我头上套上花环,在我脖子上套上骨头项链,还将一把权杖塞到我手里,所有人对我跪拜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尼摩人。]
[尼摩人,海与太阳的卫士,他们从极其古老的年代开始就发现了会有鬼魂显灵,不局限于我看到的雷电号,还有真正的死灵,人,甚至一些别的东西。]
[莎玛的母亲懂得一些文明世界的语言,疯癫的我因为念叨鬼船而被他们当做承接灵命之人,而这在尼摩人的部落里是祭祀的资质。]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如此崇敬,我后来打听到的说法是:尼摩人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对‘母河’的牲祭。]
[他们认为万物有灵,万物死去并不意味着真的消亡,而是会变成那种蓝色光点组成的形态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是‘母河’。]
[而牲祭、祭礼的目的就是引导那些幽灵回来……来占据他们年轻的肉体,完成复活。]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那样对我的原因了。]
[他们认为先祖在我身体里重新苏醒,除了外表,我已是彻彻底底的尼摩人了。]
第五十五章 人和鱼
[尼摩人似乎很愚笨,因为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如果我真是他们的先祖重生,我怎么会对部落的一切习俗都不了解。]
[但他们不在意这一点,那我也不可能主动坦白……他们以最高的礼节服侍我,送给我最鲜美的肉,最甜的果浆,叫我在混沌中过了好久荒唐日子。]
[我并不是毫无收获的,比如我就通过莎玛搞懂了母河是什么,祭礼是什么。还有祭礼过程中需要做那些事,念诵的东西,准备的材料,这些我都有所了解。]
[甚至我还自创了一些——我发现我同伴们的遗物他们并没有销毁,而是都作为战利品堆在库房里,其中有好几桶还没完全受潮的火药,那中间一部分依然能用。所以我让他们把东西运来给我处理,后来我用火药在祭台上表演了一些可笑的马戏,他们大为震惊,对我的态度更尊敬了。]
他玩的好像挺开心的。
希茨菲尔有点不耐烦了,这简直通篇废话,她开始怀疑选这本书到底是不是浪费时间。
但是,这个母河的概念确实让人很在意……如果这就是灵海的雏形,那岂不是意味着这种现象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存在了?
而尼摩人的习俗则隐隐预示着死者是真的可以转生?那些残灵是可能通过祭礼这种流程进入生者肉体的吗?
仔细想想,希茨菲尔觉得这是胡扯。
真有这种手段,那她看到的龙国历史也不会是那样的悲剧了。太阳王都做不到的事情,这应该只是土人部落的愚蠢风俗。
她觉得《南海游记》还是有价值的。这个价值不止体现在帮她想起了那段遗言,还体现在点出了“母河”这一概念,让她了解到原来最初不只是生灵,连死物都可以转化成那种形态。
并非不合理——如果说飞灵残灵都是强烈意识在现实的残留,那只要它足够强,比方说一位船长由始至终都对自己的爱船有强烈执念,那他死后留下的意识连同整艘船都勾勒出来——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切所谓的灵异、未知不过是人们还没堪透其中原理,希茨菲尔相信她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再看《南海游记》,尼摩人篇随着南海巡逻队的船只开来也面临尾声。
配枪配甲的精锐士兵远不是土人部落能抵抗的,费罗很快被他们发现,连同那些遇难者的遗物一起收容到船上。
终于获救,希茨菲尔一开始以为他会非常高兴。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每一段小故事里,格林-费罗都会提到这两段冒险,并时常在文字里透出对过去时光的某种遗憾。
[当我老去,再也跑不动商,我选择在海神港安家落户,娶一个妻子,过大部分人都想过的那种安稳生活。]
[我把我的故事说给很多人听,他们称赞我是传奇,是勇士,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我的朋友们以结识我为荣,我的儿女们以我为骄傲,我在人前尽量迎合他们,但我知道我内心深处不这么想。]
[是的,我活下来了。在无数次的危难遇险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在尼摩人群岛的那段记忆,所有人在听闻我描述它的时候都会夸赞我的机智和幸运,他们都觉得我逃出生天是一件幸事,只有我……只有我时常会想,这是否算是失去了一份珍贵的宝藏。]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他们都说老人其实在老去之前就已经死了,他们不是活在和其他人同样的时间里,他们眼里的世界和别人不同,那都是回忆,是回忆在时光里残留的倒影。]
[我恐怕也到了这种状态,毕竟我已经有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子女们败上三代也花不完,我见识过那么多危险,我不缺女人,不缺阅历,我唯独欠缺的是另一段人生。]
希茨菲尔半蹙眉头,花了点功夫才理解这人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作为文明者该体验的一切,格林-费罗他都已经体验过了。他在那个阶段已经不想要钱不要想地位,但他依然在想念年轻时的自己,想念那个疯狂的自己,幸运的自己,总是会有奇遇的自己。
就好像他下面写出来的这句话一样:“没有人会知道,如果那艘巡逻船没有发现尼摩人群岛,作为尼摩人的格林-费罗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人生。”
其实就是想找刺激吧。
看到这里,希茨菲尔觉得用“找死的商人”称呼格林-费罗有些不太公正,他有资格被称为探险家的。
尽管正儿八经的探险家是主动找死,他是被动,但他多年来已经习惯了那种厄运和好运交织的情况,他显然有些乐在其中。
[我很清楚,我的子女们会放弃我,我的朋友将离我而去。]
游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快要收尾,留给希茨菲尔的只有最后一页纸,她先看到了这句话,翻页后又看到一幅插画。
还是黑白线稿,是一座码头,一个萎缩的、手持拐杖的背影站在那里,远方是朦胧海平线,整个人和喧闹的码头格格不入。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话,我当时肯定不会发疯。]
[我会接受船长的邀请,再次踏上雷电号,和他们一起追猎大海上最凶猛的海怪巨妖。]
[我会在巡逻队抵达群岛时给尼摩人预警,指挥他们打退进攻,带领他们躲藏转移,发掘那些兽皮卷里埋藏的秘密。]
[我意识到我的生命即将终结,我在这里忏悔……忏悔我曾掐死了那个土人女孩。]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试探的问她,如果我并非是尼摩人的先祖显灵会怎么样。她的回答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尼摩人也不是尼摩人,海里的鱼也不是鱼。]
[我以为那不过是土人的无知而已,还怀疑她会泄露我的底细,所以寻找机会谋害了她。]
[但现在看来真正无知的人是我,我将用余生孤独来支付代价。]
[可那又如何能赎罪呢?]
[我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没想到一本游记这么有料。”
看到这里,希茨菲尔实在忍不住发出感慨。
被费罗掐死的女孩应该就是莎玛了。
那句话是真的蕴含哲理的,尤其对她这种人——远比费罗那半吊子的文明人更懂理论的文明人来说,她能从中领悟出更多东西。
比如进化和演化。
早先大海里确实没有鱼,那是别的东西演化来的。
早先陆地上确实没有人,那也是别的东西演化来的。
鱼上了岸就不是鱼了。
同理,格林-费罗当了尼摩人,那他也真的能是尼摩人了。
一段失去的人生对一个看遍繁华的人来说诱惑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朝思暮想。
当然她懒得管这些细节,她更看重的是额外收获。
“尼摩人的‘母河’……”
“他们觉得母河里能包容一切,古往今来的所有事物都可能在其中显现,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母河’?”
仿佛有一道灵光在脑门划过,希茨菲尔升起大胆想法。
那如果换一个词汇呢?
把‘母河’换成‘灵海’呢?
“世界上只有一片灵海?”
“世界上只有一片灵海……!?”
念了几遍,希茨菲尔直接掀开被子跳下地,开始穿戴外出的衣服。
然后她快速跑到旁边阿什莉的房间,推醒女孩,问她把那把短剑藏在哪了。
第五十六章 骚灵实验 一
“希斯……希斯到底想干什么?”
希茨菲尔拿着那把短剑下楼,阿什莉还揉着眼睛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