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女人瞪眼站了起来,又突然顿住,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手中小小的毛衣。
“我就不去了。”她上前打开门,对着门外的亲族朋友道。
“我这里再赶一赶……等会你记得再来一趟,把这个带下去给她……就说是你织的。”
“哎?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做!”
“行……你还是喜欢玩各种花样……”
希茨菲尔沉默不语。
她看的很清楚,门外的人是阿尼拉-希茨菲尔,她自称是她的阿尼拉婶婶,在她小的时候很喜欢抱她,在她每年生日和非生日的时候都送过礼物。
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奇怪的玻璃瓶。
但总不会缺一件随她一起长大的毛衣。
她不懂……这里真的是幻境吗?
如果是幻境,眼眶为何会感到酸涩,心脏又为何会有抽痛的感觉。
也许她不该难过她应该高兴,因为正是这酸涩和抽痛说明这里是现实,说明这不是梦她马上就可以见到那个梦中的身影。
但又为什么偏偏是现实……
因为是现实所以能见到她。
也因为是现实……那只是记忆。
涟漪的变化就像映在水中的相册,一页页泛黄,一页页回忆,她看到女人在一个人的卧房中于深夜惊醒,习惯性看向小床再躺下去;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她在梦中念着她的名字,甚至通过第三方的视角看着曾经的自己在庄园里漫步,一名老妇人牵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但女人却只能躲在窗帘后面,小心翼翼的眺望着他。
希茨菲尔不明白,她为何能聪慧、有先见之明到这种程度?
力排众议,不顾反对,就像她的目光能跨越时间的尺度,看到将来从窗帘上落下的血色。
是啊。
冷迪斯也说她有主见,说她是个看不透的人。
但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希茨菲尔发自内心的希望她别这样才好。
因为那样她们就不至于如此陌生。
明明很多时候近在咫尺,却又远的隔开了一个世界。甚至在如今还要加上过去和未来,生与死这种天人界限,她真的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明明这样我也会知道的……
明明你到头来也放不下我,在最后的关头,即将融入母树的关头要留下这样一份礼物给我……
那又为什么要在一开始隐瞒……
这中间到底什么会不一样!
突兀的,从颤抖着的心灵中生出怒气。
希茨菲尔不再感到一丝寒冷,她加快脚步,带着某种愤怨奔向那人影。
愤怨就像是盛大的交响乐会,她能感觉到每一根号角,每一张琴都在渴望抒发声音——向她发出自己的声音。
她想问清楚,问清楚她为什么就狠得下心,为什么明明还是要由这边承载一切的,她要在当初制定那样的计划。
她的步伐有点大了。
时间的尺度以脚步丈量,一步仿佛就是一年。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够了那些发生在过去的,已经无力再去阻止,被她认为再怎么悲伤难过也毫无意义的画面片段。
但直到她看清火焰。
看清那片死寂的庄园。
看清地上的鲜血和尸骸。
看清走向洋馆的自己,看清打开的木匣,封印的神眼。
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她忍不住不去凝视那个走来的倒影。
倒影手中拿着一把滴血的小刀,她看到她扶起昏迷的孩子,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她的面容切割下来,编织成一副焦黑的项圈。
“我很高兴我猜中了。”
她听到她说。
“我知道他会恨我,会恨女神,会恨那个世界。”
“但我依然要这么做。”
“原谅我一开始向你隐瞒了一切,但我想那是唯一让你保持纯洁的办法。”
“纯洁的心,纯洁的灵魂,只有这些才能对抗邪恶。”
“别怪你父亲,他比我可怜。”
“————”
愤怒的弦直接断了。
那号角破了,琴也毁了。
希茨菲尔突然意识到,答案已经告诉过她了。
如果我在一开始就知道一切,我在纳米亚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会想什么?
……我恐怕会变成另一个冷迪斯,因为有些人的死开始憎恨命运憎恨神,发了疯似的想要复仇或者找回什么。
所以是这个原因。
她并不仅仅是……
不仅仅是不想让我难过而已……
无尽的光芒在庄园中闪烁,火焰净化洗炼一切,在时空尺度上抹除了这栋庄园留存的痕迹,从此地球再无守密人家族,它延续的命运降临到了火种身上。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希茨菲尔不敢抬头,但依然能看清是有人走来,那倒影和涟漪中女人交叠在一起。
猛地抬头,一个有些温婉气质的,披散着头发的,笑的有些狡诈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吗。
希茨菲尔浑身僵硬。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明明她已经知道这张拓印在冰湖中的脸,拓印在极光中的脸现在正被她佩戴在颈上,她也不敢多加妄想。
她们毕竟是严苛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但对方可不管她怎么想。
不需要她做什么,也不需要她说什么。有些蛮横也有些无礼,少女感觉她脚步未停直撞过来,张开手将她抱到怀里。
“感谢女神,让这样的我能再看到你……”
“变成了女孩子……果然是颠倒之棺的副作用吗?我确实也预见到会是这种情景,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哦!这么说是有点妄自菲薄了……好歹也是我曼苏拉-萝瑞尔-维拉-希茨菲尔的女儿……长得漂亮怎么了?长得漂亮是应该的!”
“你知道我只是妈妈的记忆吧?但是不要紧哦……哪怕只是记忆也好……我想在这里再看看你……”
“艾苏恩……艾苏恩……”
和涟漪画面中一样活泼的性格,一样带点自恋,一样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一样喜欢自言自语。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曼苏拉-萝瑞尔-维拉-希茨菲尔,她说到最后也说不下去了。
生与死的界限太远太远。
超越了空间,超越了时间。比从宇宙另一端的地球到这一端的纳米亚还要遥远。
她知道也许驾驭神国的女神终有一天会来到地球,终有一天,这一切会结束,正义会战胜邪恶,爱会战胜腐朽,太阳会正常的在第七天升起,她的孩子们,她孩子的孩子们会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新世界,过她曾经梦想中的那种生活。
但是她却看不到了。
她只是记忆,只是曼苏拉-萝瑞尔-维拉-希茨菲尔遗留下来的思念而已。
跨越时空的会面是奇迹。
跨越生死的拥抱是奇迹。
但这就是她的极限。
她做不到像卡德珊一样为她的孩子提供建议了,她不能再织毛衣,不能再假借任何人的名义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了。
为了做到这一切她耗尽了等待,想着也许有一天能再相见,能以这样的姿态再抱一抱她,自欺欺人的认为这就是补偿,并连带把这种记忆拓印下来。
这是刻骨的遗憾以及痛苦。
如果是真正的曼苏拉-萝瑞尔-维拉-希茨菲尔,她骄傲的心肯定不愿承认。
但我真的是她吗?
我是她……又不是她……
我继承了她的遗憾和痛苦,却继承不到她的坚强。
也许是时间洗掉这份坚强,又也许她在拓印记忆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贯彻自我。
这是单独只留给那人的爱。
不夹杂其他。
浓郁到要溢出的爱。
“我……”
希茨菲尔彻底僵硬住了。
她全身绷紧,感受着这个跨越时空以及生死的拥抱,回荡着女人在耳边的轻声呼唤。神情一点点扭曲起来,终于也反手用力抱紧了她。
闭上眼睛,她彻底理解了所有的一切。
永彻冰湖,冻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