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念头不通达
源氏重工。
天台的醒神寺。
源稚生眼中醉意朦胧,他喝了太多酒了,多到连皇血都扛不住的程度,摇摇欲坠。
樱跪坐在他的身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为他斟酒。
源稚生一边喝酒一边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
他猜每个人在世上都会扮演很多角色,有些角色相辅相成,有些角色却旗帜鲜明地敌对着,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时候面临抉择,那是不同身份间发生碰撞的产物,无法调和,不可回避,他们必须做出选择,并为此支付代价。
正如很多年前的他,在正义的伙伴与兄长之间选择了前者,自此他失去了曾互相依靠的稚女,却获得了斩断一切的勇气,无论是面对谁都能持刀斩下的勇气,因为他已经为正义支付了最昂贵的代价。
中国有个词语叫做大义灭亲,连最亲密的人都无法动摇你握刀的手,那么谁还能质疑你坚守的正义呢?
除了……你自己。
源稚生目光迷蒙,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他从小就在贯彻的正义啊。
当你将一份理念贯彻在心底十年二十年,你质疑它就像质疑你过去所坚守的一切。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凄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体制造的蜡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处,恶鬼般的弟弟在灌满了化学试剂的浴缸中哼着歌操作。
那一刻,源稚生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吞没了。
对他来说,从那一刻开始,那个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经死了,只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躯壳作为衣服来穿,他必须杀了那个魔鬼!
可当他真的将刀锋刺入弟弟的心脏时,降临在弟弟身上的魔鬼突然消失了,那个曾经乖巧听话的稚女又回来了,在他怀中迷茫而欣喜地说哥哥你回来啦,可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他只能咬着牙拧动刀柄,呼啸的血泉从弟弟的胸口涌了出来。
他有时会想,如果最后一刻他面对的是魔鬼的反扑,而不是稚女欣喜的问好,他的心会不会好受很多?
这样他杀死的就不是稚女了,他杀死的是占据稚女躯壳的魔鬼。
可这样的自欺欺人好像没什么用。
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休息过,一入睡就会重复着一个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雨夜的小镇,满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声,他站在幽暗的井口前,稚女躺在井底,睁大着失去了光彩的眼睛,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樱。”源稚生突然叫了樱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杀死我才能拯救整个东京,你会动手吗?”
樱歪着头,还是没说话,可那双平静如湖面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却好像道明了一切。
“如果是全世界呢?”源稚生加重语气道,“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我是女人。”樱平静道。
源稚生目露惘然,这是什么答案?
“女人有时候是感情用事的生物,所以我会带着少主您一起逃。”樱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事。
“……逃到哪去?”源稚生下意识问。
“不知道,不过如果杀死您才能拯救世界,那您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目标,所以我们必须逃。”
“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呢?就算逃到了最后,世界也会迎来毁灭,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请大家长慎言。”
“樱……你以前是杀手吧?”
“正是因为是杀手,所以我才能意识到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樱轻声道,“如果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了。逃跑的路上我们可以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去见想要见的人。”
源稚生怔然当场。
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
“大家长又在想您的弟弟了吗?”樱问道。
“有这么明显吗?”源稚生低声道。
“大家长已经和曾经不一样了。”樱继续说道,“如果让现在的您回到过去,我想您一定刺不出那一刀了。”
“为什么这么说?”源稚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绘梨衣小姐,你对待绘梨衣小姐的态度已经改变了。”
源稚生默然,他知道樱指的是这几个月他带着绘梨衣走出源氏重工的事情。
他有时候还会想,如果当年自己能早点发现弟弟是鬼,在一切罪孽还没发生前就发现了弟弟的异常,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对他出手了?他大可以将稚女控制起来,就像绘梨衣一样,虽然会失去自由,但起码能活下来。
可是太晚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源稚生忽然有种惊醒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想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定,他并非对当日的决定毫无半分质疑,他想了这么多种假设,难道为的只是寻求心理慰藉,让自己好受些吗?
也许他还在寻找另一条道路,一条能够平衡正义的伙伴与兄长这双重身份的道路。
源稚生仰头望向晨光落入人间的一幕,沉默了许久。
他低下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压抑了几天几夜的疲倦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世界又满是雨落的沙沙声,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只想沉沉的睡去,即使会在梦中再次见到死去的稚女。
“樱……你还在吗?”
“在的,大家长。”
“其实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有关你的噩梦。”
“我?”
“对……是你……梦里的你从东京塔上跳了下去,像是樱花般坠落,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敢去听,也不敢去看……”
“这样啊,真的是场噩梦呢。”
“樱……”
“怎么了?”
“你还在吗?”
“在的。”
“樱……我有些困了。”
“那就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可能还会做噩梦,能麻烦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等我醒来吗?”
阳光仿佛从高天之上缓缓沉降下来,化作无数道瑰丽的金色光柱遍布东京这座城市。原本海潮般平铺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刺破的支离破碎,几十秒后,厚重昏暗的云层被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
晨光从天而降。
樱跪坐在地上,让源稚生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在晨光中俯身轻语,阳光勾勒出她纤细高挑的轮廓,恍若身披彩霞,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悄然与源稚生的掌心相合。
“请好好休息,我不会离开您的。”
在那汹涌如潮的睡意下,源稚生阖上了眼睛,在女孩的怀中沉沉睡去。
第206章 这盛大的舞台,终是拉开了序幕
告别稚女后,路明非再度踏上了归途。
他沿着起伏的坡道向前方走去,忽然觉得脚下这条原本十分漫长的路变得如此短暂。
当行至坡道的最高点,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坡道的下方有着一座公园,太阳在他们背后徐徐升起,空气中飘舞着纷飞的白絮,那些沿着坡道而建的房屋共同分享着被天线交错分割的晨光。
背后的女孩忽然动弹了一下。
路明非停步,当他回过头看绘梨衣的那一刹那,同样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女孩也在歪头看他,目光交汇,他们分别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彼此。
“再睡一会吧,我们快到家了。”路明非打破了沉寂。
绘梨衣暗红色的眼眸突然倏敛了一下,她白皙的手抬起,手指指向远处。
路明非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只停靠在天线上的白鸟忽然振翅而飞,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迎向朝阳。
绘梨衣微微扬起小脸,转头循着白鸟掠去的行迹望去,蓝天白云落入她的眼中。
侧身望着女孩落满阳光的精致小脸,路明非心中有种明悟顿生。
对这个女孩而言,世界再也不是危险、遥远而冰冷的了,她的目光已然开始寻找那些温暖的地方。
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阳光落满街头,落樱于最美的时间飘落,骑着单车的少年少女结伴穿过公园,振翅的白鸟掠过肩头留下一片白羽,循着阳光飞向云端穿云破日,霎时间海阔天空,天地高远,无数飞舞着白絮的光柱从天而降,落在了这座名为东京的城市,落在了她的眼前。
世界恢弘而温暖。
路明非盯着绘梨衣的侧脸,她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亮光,让人怎么也看不够,却又足以永恒地铭刻心头。
他突然收获了莫大的勇气。
“绘梨衣最好了。”
女孩耳尖颤动了下,泛上了淡淡微红,绘梨衣回过头,目光呆呆地看着背着自己的男孩。
站在这条坡道最高处的男孩大声对着这条街道,对着这座城市发出了笨拙的告白:“绘梨衣最好了!我喜欢绘梨衣!我啊,这辈子最喜欢绘梨衣了!”
她的眼瞳忽然明媚有如这个季节最美的樱花。
当迟到的落樱落满街头,夏天也随之而来,这是个美好的季节,那些美好的故事也正在一步步地上演。
……
……
“我有理由怀疑,路明非的言灵和我一样是【先知】。”
恺撒沉声说道,眉宇间写满了严肃。
楚子航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演讲,而恺撒则围着他转圈圈。
“和我看到的未来相比,事态的发展完全变了,至少我到现在都没见到路明非!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路明非和上杉绘梨衣的相遇点完全错了!”
听到这楚子航心中忽然一动。
如果他没记错,在去年夏天返校时因芝加哥火车站停运,师弟就借机跑了一趟日本东京,名义上是来朝拜圣地秋叶原顺便买手办,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而后续在夏弥口中,师弟似乎是去见相好的。
他的相好难道就是上杉绘梨衣?
另外,在恺撒的口中,师弟遇到上杉绘梨衣这件事是“本就发生的”,也就是说……上一世?
他没有忘记,路明非是从未来归来的人。
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