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江半夏提起这件事,不是想进行一场辩驳,而是借此确定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确实心老了。
人老以后,往往心软。
她敛起思绪,很是随意地换了个话头,转而说道:“谈判踏上正轨后,不代表中州五宗就会放弃对本宗的进攻,相反,那些不愿意看到谈判成功的人,必然会做出更加激进的选择。”
怀素纸嗯了一声,说道:“我明白的。”
江半夏往窗外望去,见炎日已然西斜,问道:“那就到这里好了?”
怀素纸说道:“好。”
江半夏想着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主动走到怀素纸的身前,迟疑片刻后,认真地抱了抱她。
长时间的安静。
窗外的枝叶随风轻晃,天光因此而变幻,静得很美好。
不知何时,两人悄无声息分开。
“好好活着。”
怀素纸认真说道:“不要死。”
江半夏微微一笑,说道:“我等你来杀我。”
说完这句话,她霍然转身,如瀑黑发随之而起。
然而她尚未走出几步,就莫名地停了下来,踟蹰不前。
怀素纸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江半夏仿佛没有听到,沉默着。
怀素纸微微蹙眉,向教舍外望去,然后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不,居然是羞涩。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师父,下意识想要多看几眼,但想到这必然会招惹来愤怒,于是遗憾作罢。
“我先走吧。”
怀素纸莞尔一笑,说道:“归晚和怀云也等我很久了。”
她轻声说着,与江半夏擦肩而过后,很认真地给自己收拾了一下,再推开了那扇被紧闭了很久的门。
随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无数道目光瞬间凝聚,与阳光一并落下。
于是,人们看见了那一袭黑裙翩然而出,那位本就举世闻名的绝代美人,神情平淡如往常,如一池静水。
那些视线无奈放弃,随之落在她的身上衣裳上,同样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是微风带来的痕迹。
怀素纸偏过头,与这些目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下一刻,包括庄高阳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避了开来,不敢与她对视下去。
怀素纸收回视线,迈步离开。
走到那座泪桥上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场间一片安静。
桥的两侧,藏在屋檐下阴影里的人,无论身份高低,此刻心中都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压抑感觉,仿佛置身于烈日骄阳的曝晒下。
怀素纸对此似乎还算满意。
然后她说道:“散了吧。”
话音落下瞬间,所有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片刻后,随着某个人叹息了一声,怀着无奈地离开以后,在此等候已久的人们只能一并散去。
如此之大的阵势,在什么都没确定的情况下,因为如此简单的三个字而不得不散去,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极为耻辱的一件事。
正常情况下,他们在事后定然要遭受严重的处罚,然而今天说这句话的人是怀素纸,便不会有人为此追责。
不要说东安寺前的那桩血案,明景道人才尸骨无存多久?
怀素纸心想师父应该满意了吧?
……
……
今年盛夏的人间格外躁动。
自东海而起的那阵风,为中州大地带来湿热的气候,让每个人都生出了不耐烦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间再无半点清净可言。
岱渊学宫所提起的那场谈判,在考虑到各方面的影响后,变成了一个小范围内公开的秘密。
莫大真人对此事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不过随着司不鸣在一场极私人的谈话中,向一位好友明确表示,自己不看好谈判能够成功的消息流传出来后,便让情况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谁都知道,在莫大真人寿入深秋将尽的现在,长生宗的未来最有可能落在已然大乘的司不鸣手中,心生忌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与此同时,明景道人的丧事也在如荼如火地进行着,道盟给予了这位老人最高规格的荣誉,而玄天观的弟子们则是将这股悲愤之意,投入到厮杀战斗当中。
根据不完全的统计,自盛夏至今玄天观与元始宗之间发生的战斗次数,已然赶上过往十年的总和,双方各有死伤,几乎可以用惨重二字形容。
而在这激烈的战况当中,玄天观下一位掌门却迟迟未被选出,更让局势扑朔迷离。
整个修行界无论正邪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等待一个结果。
在这烦嚣时节里,怀素纸的去向竟也不再来得那般显然了。
离开当天,她还和谢楚两位真人简单谈过几句,前者有些意外无需自己出面,为此给予数句感谢,而后者则是温柔笑着,以委婉言语提醒怀素纸,若无生死之间的重要事情,便不要再次打扰了。
怀素纸对此表示理解,也愿意让这对夫妻渡过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随后她再与云妖认真道别,小姑娘在得知她的决定后,第一反应是茫然,第二反应则是不舍,接着才是接受。
于是那天夜里,她陪着怀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从过去到现在,从最初那株枯树下的相识,到离别时候的笙箫。
就在夏虫为之沉默的时候,却被在旁虞归晚很破坏气氛地指了出来,这还不是真正离别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便都化作了尴尬。
如此这般,怀素纸背负着小姑娘的目光,终于踏入了天南。
天南与中州之间不像北境那般,没有一道天堑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隔断两地的高绝长城。
长城从前也许有一个名字,但早已在漫长时光消磨中被遗忘,如今世人皆以长城称呼,是举世皆知的习俗。
在数万年前,天渊剑宗尚未立派的时候,人们不曾将长城以外的世界视之为人间,因为那是域外天魔所统治的地域,永无天日。
直至天渊祖师持君不见踏入永夜中,斩尽漫天妖魔,于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中含笑入灭后,人间才有天南可言。
这是人间修行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那一笔,直接奠定了天渊剑宗的地位。
随后天渊剑宗立山门于天渊之前,更是确保了其对天南的长久统治。
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天渊剑宗与清都山的关系向来不错,哪怕在尚未建立起盟友关系之前,彼此之间都有着良好的交情。
虞归晚作为天渊剑宗当代剑子,未来掌门的有利竞争者之一,在天南的地位自然非同凡响。尽管不如仿佛公主一般的谢清和,但也相差不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怀素纸也来了。
由于道盟的缘故,天渊剑宗没有给予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但依然给予了最高的接待规格。
在虞归晚全程陪同的情况下,还有一位负责阐释门规的峰主亲自来见,释放出了明显的善意,并且明确表示周美成愿意在十数日后,与她进行一场对话。
然而最先与怀素纸进行私下谈话的人,却不是这些天渊剑宗的大人物,是一位久未谋面的同辈中人。
那人姓叶,名寻。
怀素纸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来此人是虞归晚的师弟,当年曾经去过一趟北境,在清都山上亲眼见证了她牵住谢清和的手。
往事不如云烟,始终萦绕心头。
叶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过往所有的画面都浮现了出来,感慨万分。
在这片刻感慨过后,他敛起多余的情绪,对怀素纸说道:“师姐如今的处境其实不怎么好。”
怀素纸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叶寻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来得如此直接,迟疑片刻后说道:“我希望你能让师姐改变主意。”
怀素纸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果不其然,叶寻接着说出了那些意料之中的话。
“师姐她不适合成为掌门,在宗门内的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有很多人劝说过她,希望她能放弃这条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对她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但师姐她始终执迷不悟。”
他看着怀素纸的眼睛,认真说道:“怀大姑娘您要是能够改变师姐的主意,师长们愿意促成你此行的目的。”
第四十一章 最可怕的敌人
怀素纸没有说话。
但她听得出来,叶寻对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真诚的。
问题在于,那些没有站出来的所谓师长们,也有着同样的真诚吗?
她与那些人未曾谋面,无法判断,便也无从说起。
至于对方此刻开出的条件,帮助她促成她此行的目的,对她来说固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怀素纸很清楚,她和天渊剑宗的真正联系不在于这些利益纠缠,只在于她和虞归晚之间。
后者的想法是她永远会去优先考虑的事情。
叶寻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说道:“师长们从未觉得这是一句话的事情,怀大姑娘您有充分的时间考虑……在这之前您不妨随便走走,无论是看看风景,还是体会本宗的修行之道,我相信都是能给您带来不错体会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这位天渊剑宗的同辈中人,向怀素纸行晚辈之礼,再是转身离开。
怀素纸没有目送。
她转过身,望向崖外风景。
纵是地处天南,随着渐深渐浓的暑意晕染开来,此间的景色也不禁多了几分油腻的意味,看着便让人生厌。
想来也对,都是人间,无非春夏秋冬,哪有什么超然于外可言。
天渊剑宗立派数万年之久,宗门内的势力必然错综复杂,在顾真人踏入死关后的如今,曾经无声沉默的某些利益集合体,必然会选择在此刻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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