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话没能说完。
怀素纸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万劫门那次不算,其他的时候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已经死了,正是因为我想着有你在身边,做事越来越放肆,不断让自己身陷险境,才会有今天的身负重伤。”
她安静片刻,看着云妖的眼睛,神情变得更加认真。
她客观且冷静地描述道:“因此这些事情往最深处看去,归根结底是我犯下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你因此而感到自责,是一个毫无道理以及荒谬的想法。”
云妖怔住了。
小姑娘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时候听到如此认真的一番阐述。
然后她才是回忆起,最初自己喜欢圣女殿下的理由,不就是因为这种不做任何避讳的理所当然吗?
想到这里,她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明明先前没有哭,此刻却有一种破涕为笑的感觉。
怀素纸见云妖高兴,便也开心,苍白如雪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就在下一刻,小姑娘突然间敛去笑意,往后退了一步。
云妖正色说道:“你对不起我。”
怀素纸微怔,但没有多想,很诚恳地嗯了一声。
云妖看着她的眼睛,小脸格外肃然,一字一句说道:“我现在原谅你了。”
怀素纸听着这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情不由复杂,说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云妖低声嘀咕着,心想这两个字就很多余,哪有连这都要谢谢的道理,真是莫名其妙的。
小姑娘越想越是介意,生怕她不明白,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所以这件事已经彻底过去了,你以后不能再因为这个和我说对不起,知道了吗?”
怀素纸微微笑着,嗯了一声,然后发现这可能稍微冷漠了些,想了想问道:“要拉钩约定吗?”
云妖眼神瞬间明亮,哪会反对这个提议,生怕她反悔放弃,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根尾指。
怀素纸也伸出一根尾指,轻轻地搭在了上面。
云妖看着彼此勾搭在一起的食指,心里很满意,意志越发坚定。
于是她没有沉溺在这这画面中,以极其强大的自制力,收回了自己的尾指,看着怀素纸说道:“你休息吧。”
怀素纸笑着说道:“嗯。”
云妖看着她坦然坐下在舒服摇椅里,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就此沉睡过去,却没有随之而生出睡意,反而变得精神了起来。
明明我才是最喜欢睡觉的那个人。
小姑娘这般想着,开始守在怀素纸的身边,然后才发现自己肯定不能算人,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而且喜欢睡觉和能睡觉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你就是得好好睡。”
云妖望向怀素纸,神情越发坚定,对自己无声说道:“谁也不能打扰你。”
……
……
谢清和与虞归晚没有走远,就在相邻的小楼里。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维持着不熟的沉默,直到旁边那幢主楼的灯火熄灭,陷入一片温柔的漆黑后,才是开始搭理彼此。
“应该不会再出事了。”
谢清和收回视线,看着虞归晚说道:“你现在可以放心。”
虞归晚知道这不仅是逐客令,还是对方在强调自己的某个特殊身份,平静说道:“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发生,就在她睡醒之后,甚至可能在她睡醒之前。”
那些事是狗急跳墙后的刺杀,是即将如潮水般到来的攻讦,是学宫前往中立路上的无数艰难,更是需要怀素纸强撑着重伤之躯撑着的场面。
所以她就算没有随后天南那场行程,此刻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谢清和沉默片刻,说道:“可你只能看着。”
虞归晚说道:“这也足够了。”
事实的确如此。
以她的身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人们能够看到的地方,便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渊剑宗的态度。
谢清和轻轻点头,旋即话锋骤然一转,问道:“你如今的处境怎样?”
虞归晚摇头说道:“一般。”
谢清和懂了,心想这就是情况还不明朗的意思,直接说道:“是有人要和你争掌门的位置,还是有人不想你成为掌门?”
“都有。”
虞归晚轻声说道:“很多人觉得我不适合当掌门,是在自找不痛快,所以迟疑。还有一些人是认为这不符合自己的利益,所以拒绝,而且掌门真人正值壮年,本身也不太需要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谢清和看着她说道:“没有修行者愿意一直理会世俗中事,因此最后的问题不算是问题。你尽快解决前两个麻烦,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开口便是。”
虞归晚也不客气,道了一声好。
换做过去,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随后到来的往往就是无止境的沉默。
然而这一夜却不同,她们没有就此停歇休息,逐客失败后的谢清和开始询问虞归晚,倾听后者对学宫当前局面的看法。
天渊剑宗在短时间内无法对这件事做出明确的反应,因为有资格做决定的人尚在天南,故而虞归晚此刻还是旁观者的身份。
旁观者清,她眼中所看到的画面,或许会更加清楚。
两人谈到夜深时分,充分交换过看法以后,才是开始休息。
以及担忧南离。
……
……
同一个夜,神都。
自昨夜开始,源源不绝的各种消息通过最为迅速的情报渠道,被送往这座象征着道盟霸权的城市,落入各个需要知道内情的大人物手中。
两夜过去,许多人原本条条有理的书案,早已紊乱如洒满柳絮的街面。
幽泉气息上涌后,为防备阴府可能带来的威胁,从而进行相关灵石与丹药及符箓的临时调拨,便让后勤方面变得无比忙碌。
紧接着一夜还未过去,明景道人身死的噩耗便来了,这给予相关知情的重要人物极大的震撼之余,更是一场难以平息下来的轩然大波。
这场轩然大波最先带来的是数不清的事务。
从明面上的拟定文书,到葬礼如何举行,再到暗地里道盟应该为此做出何等反应的不断商讨……许多人开始为这些事情忙碌,以为不会再有更多的麻烦,事情到此为止。
然而就在翌日正午,当岱渊学宫深处的那一声通天剑鸣,以文字和道法留存影像的手段被送到神都后,无论身份地位高低,所有得知内情的人都生出了麻木的感觉。
麻木这两个字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心死如灰,不会再为任何事情吃惊。
但接下来岱渊学宫发生的那场议事,却让所有认为自己麻木的人,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崩碎了自麻木而来的虚假平静。
“整座神都都在忙得不可开交,你却安然如山。”
元道远看着坐在对面的老人,没有半点客气,直接说道:“你早就知道明景决意赴死了。”
莫由衷叹息了一声,说道:“不错。”
元道远问道:“明景临死前留下来的晨光,你可曾截取到?”
莫由衷先是点头,再接摇头,说道:“那道晨光不在计划之中,比预先设想里最为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我只得一丝半缕。”
“我和梁皇同样截得一缕,待你我各有所得后,再一并参详。”
元道远顿了顿,转而说道:“我在明景身死的战场里,找到了鲲鹏的气息。”
莫由衷闻言微怔,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尚未浑浊的眼神里满是凝重。
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他缓声说道:“我可以确定鲲鹏死在百年前的决战里,而这个人间也不该再有第二只鲲鹏,就像不会再有第二条烛龙那样。”
元道远点头说道:“我和梁皇的看法也是这般。”
他接着说道:“但暮色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情,她必然是要以鲲鹏的气息来遮掩某个真相,这件事你也有必要留心。”
莫由衷平静点头,应了下来。
元道远沉默片刻后,再是问出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从岱渊学宫正在发生的事情看来,就算江半夏不是黄昏,但她和黄昏也必然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梁皇出剑却无功而返,便证明她得到了青龙或者真君的全力支持,清都山和元始宗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你现在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才是中州五宗当下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就连明景道人的身死也无法相提并论。
道理很冷漠也很简单。
死去的人,永远不如活着的人来得更有价值。
莫由衷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们只需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他说道:“即江半夏是否黄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是复杂,再无半点平静可言,一颗道心明显为当年的轻率而有所波澜。
元道远问道:“确定以后?”
莫由衷笑了笑,笑容温和而宁静,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同意呢?”
元道远看着他的眼睛,确定这句话是认真的,便也笑了起来。
这笑声略显放肆,但更多的还是豪爽,以及久在樊笼中一朝得自然的片刻痛快。
“岱渊学宫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那里的老人最有可能理会俗事,黄昏不希望这股力量为我们所用,有意营造出现在的局面。”
莫由衷感慨说道:“如果她做成了这件事,那我们确实会失去一位极为重要的盟友。”
元道远接过话头,替他说道:“但换个角度来看,只要江半夏是黄昏,那学宫的中立也会化作镣铐锁住她,让她难以插手接下来的战争,这本质上是在兑子。”
从最直白的账面上来看,黄昏一人拖住一个学宫,这兑子毫无疑问是亏损到极致。
但他们都曾亲历过百年前那场战争,太清楚一位临死之前的元始魔主会有多么恐怖,便认为这是值得的。
莫由衷敛去笑意,起身行至殿后露台,望向满城繁华灯火,认真说道:“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能够成功,人间也算是少受几分苦。”
元道远明白莫由衷为何会有如此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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