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那是禅宗最为鼎盛的时期。
元垢寺为禅宗祖庭,又怎能不为此魂牵梦萦,又怎会不想回到从前?
“但五净出山的理由是观礼。”
怀素纸望向西南方的天空,说道:“来观本宗重立山门之礼。”
裴应矩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这会让万劫门很难做,就算你无所谓万劫门,你终究还是要在乎她的。”
如果姜白还醒着的话,必然是要与元垢寺过不去,与破门而出的五净战上一场。
“与元垢寺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是大事,理应郑重对待。”
怀素纸淡然说道:“而且五净很强,你更应该谨慎,有必要择机而动。”
“我很难习惯在你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裴应矩的评价很刻薄,尖酸的很厉害,但也是他的真实感想。
怀素纸全不在意。
裴应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要在万劫门住到什么时候?”
怀素纸说道:“不会让你难做。”
说完这句话,她就此转身离开,结束了这场谈话。
……
……
入夜,月色明媚。
那座小楼里,怀素纸坐在书案前看书,而云妖陪在她的身边。
小姑娘早已习惯这样的平静,不会再打瞌睡,但也无法从中获得乐趣,便会去胡思乱想,想以后的事情。
圣女殿下和万劫门正式勾搭起来,是姜白沉睡后的事情,是裴应矩自觉处境尴尬后,试图为万劫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的抉择。
这也是裴应矩为什么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坚决表态支持南离的重要原因。
至于他有没有猜到南离的真实身份,小姑娘觉得没有,目前应该还处在怀疑的程度。
这种怀疑会维持很久,但不会继续深入下去,因为裴应矩不是白痴,很清楚自己再往下查,除去满足好奇心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从踏入大乘那一刻起,便近乎与怀素纸坐在了一条船上。
万劫门无碍,长歌门为己所有,中州五宗已去其二,剩下的长生、玄天、太虚、无归四宗的立场却是极为坚定,无任何动摇可能。
云妖心想,到时候无归山那只乌龟应该爬不出来,长生宗的麒麟不好说,那最好的情况是自己一个打俩,把玄天观和太虚剑派的那两只大妖给揍上一顿,揍回各自的老家。
揍完那两只大妖以后,中州五宗很有可能气急败坏,直接请动前人出手,这也得她来扛。
在此之外,还有五位大乘真人和两件仙器要对付……
因此岱渊学宫的立场十分重要。
无论如何,至少都要确保书生们维持中立,不插手接下来的战争。
这么一想下来,事情当真不容易。
云妖越发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偏过头,望向正在研读旧书的怀素纸,小声问道:“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怀素纸合上旧书,放在一旁,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进境。
如今她已基本可以确定,人间与幽泉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为何会从五千年前的井水不犯河水,莫不相干,变作如今的激烈对抗。
是的,在五千年前幽泉裂缝远不像今日可怕,不会主动浸染人间万物,处于一种平静的状态当中。
在那场天地大劫过后,幽泉彻底不复平静。
五千年间,万劫门钻研过此事的强者,最终得出的结论都偏向幽泉的变化非是来自于阴府,而是受到了那个未竟之宏愿的影响。
让幽泉平静下来,重启生死轮回的唯一办法,即是让那个宏愿告终。
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杀死元垢寺那尊流血泪的佛像,又或是幽泉再无一物,一切宏愿所愿。
但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困难,于是有很多人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越过元垢寺里的那尊佛像,干涉其许下的宏愿。
所谓宏愿,与诺言其实没有区别。
都是一方给予另一方的承诺。
元垢寺身化佛像的祖师是一方,那另一方是谁,是天地还是天道?
天道隐而不显,至公无情,从不会给予谁怜悯,再如何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影响到它——除非本身就与它存在着强烈的联系。
在万劫门历代强者的设想当中,最有可能让那个宏愿消散的办法,是一位把元始道典修至巅峰的魔道巨擘,从那尊佛像窃得因果,再让自己当场身死道消。
人死如烟灭,再如何宏大的誓言,都会彻底消散,化作历史的一抹尘埃。这个方法无疑荒唐到极点,但却偏是最可行的。
……
……
云妖认真听完,不解问道:“一定得死?”
怀素纸安静了会儿,望向窗外夜空,说道:“还有第二个可能。”
“什么可能?”
“飞升。”
云妖闻言微怔。
怀素纸说道:“飞升是一种超脱,任何加诸于身的事物,都会在飞升的过程当中消散,如果在承载因果的同时飞升成功,那个宏愿也会不复存在。”
云妖想象了一下,摇头说道:“不可能做得到吧?”
在渡劫的同时,还要承受来自于禅宗强者不惜代价的阻扰。
这是天劫与人劫齐至。
“当然不可能。”
朱雀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语气断然。
它飞入楼内落在书案上,站在两人身前,抬头挺胸。
怀素纸伸手,为它捋顺毛发,笑着说了声是。
朱雀没有拒绝,很是享受,眯起了眼睛,就连声音都愉快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啥这么着急对付元垢寺,你现在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中州五宗吗?”
“笨!”
云妖白了它眼,教训说道:“这种事肯定要提前做,真到了要做的时候再做,那肯定就来不及了。”
朱雀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太早了些。”
云妖微恼,说道:“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朱雀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说道:“好像是没区别,但我就是想说。”
眼见这两位又要开始拌嘴,从夜里吵到天亮,怀素纸如往常那般,轻叩桌案。
一声轻响。
再无多余声音。
“因为她不喜欢元垢寺。”
怀素纸看着朱雀,说道:“而且我也确实不放心那群和尚,这就是未雨绸缪的原因。”
不等朱雀开口,她接着说道:“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我明天离开。”
这句话有些突然,事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云妖。
朱雀闻言微怔,旋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直接振翅飞走。
飞到一半,它忽然停了下来,望向待在原地的云妖,有些恼火说道:“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云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笨死了你!”
朱雀喝道:“这是她俩的最后一晚了,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云妖这才明白它的意思,悻悻然地站起身,跟着离开了。
小楼一片安静。
怀素纸回到房间里,在床边坐下。
那轮水中月尚未消散,悬在房间里,洒落温柔光芒。
姜白睡得很好。
“这次给你带了月光。”
怀素纸看着她,认真问道:“下次该给你带什么礼物呢?”
姜白自然不会回答。
怀素纸随意想着,轻声说道:“师父喜欢海棠,因为她总是夜深未眠,见过很多次海棠花开,所以要是送花的话……我不能送你海棠,要不她会吃醋的。”
如果姜白没睡过去,这时候想来会嘲弄一句,说谁会跟自己的后人抢东西?
——怀素纸不是东西,当然可以抢。
“其实梨花我还挺喜欢的,但又想到梨花带雨这个词儿,就感觉很不吉利。”
怀素纸对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万一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好久,到时候你看着梨花空流泪的话,会显得太过前后呼应,这样不好。”
这种自言自语很奇怪,但她却已经习惯,不觉得有什么。
“那就桃花?”
怀素纸微微蹙眉,说道:“可我明年春天很可能没空过来……”
她忽而一笑,觉得自己有些笨了,说道:“明年不行,那就后年,要不就大后年好了,总有一年春天是无所事事的。”
姜白没有赔笑。
“那就这样说好。”
怀素纸敛去笑意,看着她的眉眼,认真说道:“我会努力活着,活到你醒的那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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