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阳光如丝似缕落下,伴随着寺里的晨钟暮鼓声,让此间的一切显得格外宁静。
沿着繁乱小径前行至深处,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怀素纸的眼中。
那是元垢寺的当代传人,渡山僧。
这也是怀素纸将不久前那场谈话,放在道州城内的万花楼的原因。
一年之前,她受邀前往元垢寺,与五净大师进行过一场相当深入的谈话。
那场谈话当中,最重要的不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真相,而是元垢寺与元始宗的结盟一事。
结盟的关键在于一个约定。
——元始宗再立山门时,元垢寺前来见证。
五净大师当时给出的答复是:兹事体大,无法轻易决断。
怀素纸对此十分体谅,于是给了他一年的时间思考。
春夏秋冬,一年不过转眼间。
不久前,五净大师终于做出决断,让渡山僧代为转告,而见面的地方就是海棠寺。
“师父答应你。”
渡山僧转过身,望向怀素纸,缓声说道:“但本寺有一个请求。”
怀素纸神情漠然,看着他说道:“我不喜欢这句话。”
渡山僧明白她为何不喜。
甚至他本人也不喜欢。
如果这个要求是元始宗所无法接受的,那就代表这场谈判将会下去,而元垢寺能在这种大事上做定夺的人,唯有五净大师一人,偏偏他又不能离开。
这代表双方谈判将会有一个仿佛无尽的,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的,与噩梦无异的流程要走。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啊。
“所以师父希望你能答应。”
渡山僧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认真说道:“这个请求是师父希望你能充当中间人,让本寺和阴府进行一场谈话。”
怀素纸静静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渡山僧的声音变得同样复杂。
“师父让我告诉你,这场谈话的目的是为了消除禅宗和阴府多年以来的仇恨,于贵宗无任何害处。”
他说道:“如果和谈能够成功,对贵宗接下来要做的那件大事,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云妖境界最高,听得出来这句话是真的。
可问题在于,渡山僧嘴里的真话,与五净大师没有任何关系。
那位元垢寺住持的真实想法与谋划,唯有他本人才知晓。
怀素纸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会答应你,因为这件事太过麻烦。”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渡山僧沉默了会儿,看着站在薄雾中的怀素纸,说道:“师父告诉我,如果你拒绝了,他恳求你把他的意思,亲自转告给阴帝尊,仅此而已就好。”
云妖微微蹙眉,直觉比起刚才所谓的请求,这句话更像是那个老和尚的真实目的。
连小姑娘都有感觉的事情,怀素纸又怎会察觉不出来?
问题是,她先前已经拒绝过一次,此刻要是再继续拒绝下去,未免显得过分不近人情。
决战当前,这无疑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盟友间的互相信任。
更何况这个请求在本质上,是为了解决元垢寺和阴府之间的共存问题。
于情于理,怀素纸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以。”
她的目光从渡山僧的身上离开,视线穿过缭绕塔林的薄雾,落在被晨光照亮的西南天空上,眼里仿佛看到了那位面朝佛像的老和尚。
她的眼神一片漠然,声音却是温和:“我会将贵宗的意思,如实转告给阴府。”
PS:还有一章一章一章,不是三章,就一章。
另,家里断网了,连手机热点是真折磨啊。
第一百零六章 暮色的觉悟
渡山僧虽是元垢寺的当代唯一传人,兼道盟所允许的禅宗行走天下之人,但出于各种缘故终究是涉世不深,在某些方面不愿深思太多。
此刻见得怀素纸答应下来,他没有想过是自己师父的算计,认真说道:“谢过怀大姑娘。”
“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
怀素纸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
渡山僧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从踏上修行路起的那一刻,我就被告知阴府对人间的威胁和邪恶,是禅宗最大的敌人,如今却要放下这些,与阴府和谈……”
话没有说下去,因为说不下去。
现实的境况与过往的认知产生直接冲突,在利益的胁迫之下,不得不放下从前的坚持,这本就是令人极度痛苦与煎熬的事情。
若是换做某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修行者,甚至有可能在自我诘问的过程中,让道心受损严重。
怀素纸静静看着他。
云妖很是意外,偷偷仰起头望向自家圣女殿下,心想这也太不像您平时的作风了。
一道叹息声响起。
渡山僧神情苦涩说道:“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让阴府放下屠刀,是为了弥补本寺在五千年前犯下的大错。”
他顿了顿,望向身前的这片塔林,说道:“就像孤闻师叔那样。”
怀素纸纠正说道:“孤闻前辈行善之时,最先想的是弥补元垢寺在过去犯下的错误,其中不掺和任何利益上的因素。”
渡山僧沉默了会儿,说道:“但这件事若能成功,终究是一件好事。”
怀素纸说道:“那就别假他人名义。”
渡山僧收回视线,看着她问道:“怀大姑娘,你觉得本寺要是能和阴府和解,会是一件好事吗?”
“事在人为。”
怀素纸的语气与陈述无异:“就像修行界最常见的那个说法,决定一个人是正是邪,从来都不在于功法,只在其所行之事。”
渡山僧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可是怀大姑娘您如今不也被视作邪魔外道吗?”
道盟颁下那份谕令至今已过数十天,在中州五宗不计代价的灵石攻势之下,暮色在人间,或者说中州这片土地上的名声,已经不再是过往那般完美无暇。
酒楼食肆和茶馆乃至青楼赌坊中,为暮色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中州五宗想要看到些什么。
在很多人眼中,道盟的这种做法与自欺欺人没有区别,中州五宗就像是古时候那位皇帝,为自己精心编织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华贵衣裳。
然而与那个故事里不同的是,这一次不会再有小孩子站出来,天真与好奇地说皇帝陛下其实没穿衣服了。
——因为孩子们的嘴里都塞满了名为丹药的糖果。
“尽皆外相,何必在意。”
怀素纸平静说道:“正邪和道德准则是同样的事物,是在心中,非外物之中。”
然后她接着补充了一句。
“假如你再继续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你我下次见面之前,你就该走入火魔,禅心尽毁了。”
渡山僧沉默不语。
他当然能听得出来这句话是在认真劝解。
但就像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禅心不稳,可是听得出来和察觉得到,不代表他就能处理好这其中的问题,让禅心得以宁静下来。
怀素纸说道:“还有事情吗?”
这便是结束谈话的意思了。
渡山僧向她行了一礼,以此感激那一句提醒,转身往塔林出处走了数步后,忽然间停了下来,还是问出了徘徊心中许久的那个疑惑。
“如果正邪全由本心所行而定,那怀大姑娘你出身元始宗,作为世间魔道共主的未来掌门,平日里不可避免会与那些饮人血吃人肉的邪魔外道产生交集,面对这些人,难道你就没有过杀之而后快的念头吗?你是怎么做到道心不移,坚定如初的?”
说这句话时,渡山僧的神情很茫然,语气里满是疑惑与不解。
这也是他如今所面临的问题。
离开神都的那天,元道远对怀素纸说过一番相似的话,只是没有现在这句话来得直接,说的是她一心想要摘掉元始魔宗的魔字,该怎样面对这些附庸宗门。
那天怀素纸没有回答,而是以你猜这两个字,平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时过数十天后,她再一次遇到这个问题。
但给出的回答却不同了。
“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从中得到了一个自己的答案,直到今天,那个答案还是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怀素纸回忆着当年的茫然,望向身前那座有青苔攀爬的石塔,平静说道:“这件事没有答案,只有选择。”
渡山僧神情怅然,若有所思。
怀素纸说道:“你要是想成圣做佛,那就放下所有的远近亲疏,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本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件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淡,如云似水。
渡山僧看着她的背影,问道:“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怀素纸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
渡山僧怔住了。
片刻后,他醒过神来,转身向塔林外走去。
怀素纸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的看法其实很简单,可以不去成为一个圣人,也可以不去做一个好人,但至少不应该去做一个坏人,人活着应该要有自己的原则,然后依循着这个原则而活,如此就足够了。”
这是她最后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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