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早前不久,客栈房间。
怀素纸推门而入后,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阳光被午后的凉风吹落室内。
半室光。
半室影。
在阳光底下,她很随意地褪去鞋与袜,然后坐在窗边的那张摇椅上,让椅子里的软垫把自己的身体包裹住,
江半夏看着她这般慵懒的模样,莫名地有些不习惯,问道:“你现在无所谓了?”
怀素纸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惬意,平静说道:“你我都住进客栈了,他们再如何关心今日这场谈判,都只能转身就走,不可能继续留在外面,等你我出来。”
江半夏心想道理的确如此,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与我置气。”
怀素纸说道:“没有意义。”
江半夏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说道:“因为我不会听?”
“嗯,我不想再和你吵。”
怀素纸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今日这件事若能顺利,届时我再去岱渊学宫,想来也会方便一些。”
江半夏心想前半句话是真的,但后半句话……我又怎会听不出来是借口?
这般想着,她却没有揭穿怀素纸,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有为人师表的感觉。
房间一片安静。
为阵法所过滤的夏风,有着当下时节难得的清凉,自远方天空而来回荡在房间里,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从盛夏回到了初春。
怀素纸闭目养神。
江半夏看着她,想着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忽然觉得好有意思。
也许游湖看花赏山真的很老年人,但她本就不如何年轻,年已过百很久了。
或许去到酒楼才发现没有位置还要排队,显得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但某个徒弟不也对此一无所知吗?
再到长秋卿里那颇为奢侈的所谓规矩,当她准备转身放弃的时候,有人却毅然决然地展露真容,为她买……取走那条宫裙。
所有的这些画面,再一次重现在她的眼前,掠过,消失,再掠过,再消失。
在她如静水般单调的生命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
与在意的人一并度过这些新鲜的时刻,哪怕狼狈,总归也是美好的。
江半夏唇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然后她起身走到怀素纸身旁,认真说道:“有一样东西我得还给你。”
怀素纸睁开眼,很认真地回忆了一遍,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你有欠我什么。”
“你忘了无所谓,我记得就好。”
江半夏的声音很是轻快。
怀素纸问道:“是什么?”
江半夏微微一笑,说道:“麻花辫。”
怀素纸沉默了。
江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笑说道:“是师命。”
怀素纸心想这哪是师命,分明就是乱命。
她不愿争吵,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腹诽。
“怎样?”
“嗯。”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没有意义。”
江半夏心想的确如此,她很确定,自己会将这件事坚持到底。
怀素纸起身,从摇椅离开,往梳妆台走去。
修行者至境界高升之时,自会脱胎换骨,道体自洁。
但这不代表没有敷脂上粉的需求。
每逢人生大事,比如破境后的宴席,又或是与人结为道侣,再或是别的什么,施以妆容也就成了有必要的事情。
怀素纸至今仍旧记得,谢清和登临清都山掌门之位时,那件金红交织的端庄礼裙,以及那张再无从前半点稚嫩模样的面容。
如今回想,五年仿佛一瞬。
她敛去思绪,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江半夏站在她的身后,取下束发的发带。
如瀑般的黑发散开,倾泻在怀素纸的肩头,与她如雪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
“刚才那条裙子也挺适合你的。”
江半夏伸手挽起她的头发,开始替她梳头,似是随意问道:“你要试一下吗?”
怀素纸平静说道:“是送给你的。”
江半夏问道:“所以?”
“你和我如今不是没钱。”
怀素纸想着从前那个缺钱的时节,沉默了会儿,说道:“哪有这样做的道理?”
当年她之所以不让师父喝酒,除了酒后照顾起来麻烦,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穷。
一位大乘境的修行者想要喝的愉快,得以沉醉,那酒的价格就必然昂贵。
当年元始宗百废待兴,各个地方都要用钱。
而且那时候的她还有暗伤积攒在身,必须要以诸多天材地宝与丹药,才能稳定住自身的伤势。
如此艰难处境之下,哪里还能有酒钱?
所有的酒钱,都是江半夏好不容易省出来的,被怀素纸察觉后,这对师徒更是为此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途中发生多不少的事情。
江半夏想起从前往事,没有恼羞成怒,因为那是她最为怀念的旧时光。
更重要的是,铜镜里清楚倒映着她的身影。
若是她眉眼间的情绪因此变化,不复平静,都会被怀素纸看见,一丝不漏。
她唇角微微扬起,轻笑说道:“你若是喜欢,便是你的,我怎可能再要回去。”
怀素纸说道:“但这是我送给你的。”
“好吧。”江半夏顺着这句话,不再纠缠下去,很自然地换了个话头:“今日过后,你便有理由动手去杀丘中生了。”
怀素纸心想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自己还是会去杀了这人。
然而这句话着实太硬了些,都是不满的味道,很容易又让聊天变作争吵,她便没有付诸于口,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半夏继续说道:“有几成把握?”
怀素纸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要是让云妖出手,那结果当然没有任何悬念可言,胖老人必死无疑。
问题在于,现在元道远已经知晓了云妖的存在,只是无法确定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来历。
云妖作为灭世三灾之一,是整个修行界乃至于人间的最大威胁。
与云妖勾结这种罪名,没有谁能承担得起,怀素纸再如何相信这个世界相信她,也不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
人心这种事物,本就不该被拿来考验,因为考验最终滋生出来的事物必然是怀疑。
怀疑,则是一切不幸的缘起。
一个人会被这个世界怎么对待,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其如何立世,所真实预言出来。
……
……
“如果动用我掌握的一切手段,十成……”
怀素纸安静片刻后,摇头说道:“但这是最后的选择,正常情况下,我杀他的可能不到五成,约莫在三成左右。”
话中所言的最后选择,自然是诛仙剑阵。
诛仙剑阵是她最为强大的手段,凝聚着姜白数百年修行的心血,理应出现在元始宗重立山门一战当中,如此才能发挥真正的用处。
“三成已经足够了。”
江半夏没有问为什么,认真说道:“而且这不只是你的事情,也是道盟的事情,我会与他们就此事商讨。”
怀素纸闻言微怔,忽然发现今天这件事,并不是毫无意义可言的。
如果没有江半夏的一意孤行,以元道远的性情,最多只会默许她对丘中生动手,不可能给予事实上的支持。
丘中生作为玄天观的前代强者,辈分极高之余境界亦深,暗地里必然藏有不为人知的法宝与手段。
怀素纸只是自信,从未自负。
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终究只是化神上境,想要杀死这样一位老人,倚仗外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如果她真的有战斗方面的洁癖,前些天就不会让云妖在旁掠阵,确定每一次出手都能有所得。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没有再说话。
某刻。
江半夏往后退了一步,认真打量着自己亲手编出的麻花辫,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看。”
怀素纸问道:“和那天我给你编的麻花辫比呢?”
江半夏想也不想,直接说道:“当然是你更好看些。”
怀素纸站起身,侧身望向铜镜里的自己,同样认真地打量片刻后,摇头说道:“我觉得是你更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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