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静静看了会儿,收回视线行至窗前,双手一推。
晚霞倾洒入窗。
暮色把她笼罩在内,为她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非人间的光辉,让她仿佛重临凡世欲要涤尽一切罪孽的仙人。
这种美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甚至不可接近的。
然而物极必反。
越是不能接近的,便越是想要去触摸。
越是不能侵犯的,便越是想要去破坏。
姜白如今是最接近怀素纸的那个人。
换而言之,这件红袍就是她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
……
怀素纸对此并无不喜。
更准确地说,比起这种事情,她更在意这裁剪简单的红袍方不方便杀人,其他都是无所谓的。
之所以无所谓,是因为她早就经历过相似的事情了。
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师父她禁止酗酒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所事事,那时候便染上了这样的习惯。
要不然为什么元始宗的情报地点都是一家又一家的布庄?
看似毫无缘故的事情,事实上背后自有道理。
至于怀素纸有没有顺着师父的意思?
最开始自然是有的。
后来……
后来她嫌弃麻烦,直接反过来让师父自娱自乐,别来烦她,便再也没有后来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按道理来说,大战在即,数年时光万般艰辛就在今夜此举之中,她这时候理应要再检查一遍自己的计划,确定没有差错,让事情万无一失才对。
然而这时候她的心思却飘回从前。
这看似莫名其妙,极其没有道理的变化,说明她道心不安。
不知为何,从山道上的那次夜谈过后,怀素纸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又或者说是下意识忽略了某些问题。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始终找不到这种变化的源头,于是道心难静。
事实上,她之前与姜白提过这件事,但后者就像刚才那样,给予了她一切尽在掌握的回答。
唯一的难题是重铸诛仙剑。
一念及此,怀素纸想到此刻就在万劫门外的谢真人,发现不必再独自沉思。
她没有片刻迟疑,直接以因果为线,让云妖将她的这种感觉加以描绘,请求谢真人解惑。
——云妖的强大毋庸置疑,但她在这方面的造诣上,与站在世间至高处的人族最强者相比起来,终究还是有所欠缺。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她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没能把死生轮转真章修至与自身境界相应的水平。
哪怕死生轮转真章极尽深奥,异常难懂,是为死后神魂专门创造出来的功法,与云妖自身格格不入,必须要经过不断的修正才能修炼下去……还是来得慢了。
站在门前,怀素纸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等到谢真人的回信。
暮色无声消散。
她不再等待,提着狭长剑匣,离开院落。
向夜幕笼罩下的皇城走去。(注)
……
……
在万劫门的漫长历史之中,有着数段极其重要的过往。
其中一段即是怀素纸身处的这段历史。
这甚至称得上是万劫门历史上最为关键的时刻。
在道盟立世,八大宗联手共治人间之前,万劫门一直被道门诸宗斥之为外道,与禅宗同属一列,这也是二者关系甚好,好到互为盟友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修行大道被人族发现以来,道门始终牢牢占据着道首的位置,其余势力远有不及,以至于只能联手抗衡——至少在中州是这样的。
万劫门能够从一介外道,变作如今被道门诸宗承认的八大宗,就是从这段历史开始的。
对万劫门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故而这段历史就是洞天世界的最核心所在,是支撑其运转的绝大部分的劫气的源头,是一个栩栩如生到如同昨日重现的真实世界。
对怀素纸来说,真实就是最为麻烦的事情。
皇宫作为前皇朝皇族的起居之处,负责举办朝会与处理公务,是最为重要的权力中心,其防护规格之高不想也知。
——要是没有相应的手段,五千年前的道门之主何必费劲心思,不惜接连翻动众生书推演算计,直接杀入皇城问哀帝一句陛下何故造反不就好了吗?
这当然是因为做不到。
劫气重演的历史,确实无法复刻当年的盛况,但不代表无所作为。
在劫气最为浓郁的这段历史里,身陷其中的修行者若是动手,必将会无可避免地牵动劫气入体。
当自身体内的劫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后,纵使是以劫气为食的万劫门弟子,同样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更别提寻常修行者。
——这也是以那位二长老和裴应矩为首的万劫门众人,始终停留在外,不愿踏入这段历史的最根本原因。
在姜白最初的计划里,她会为怀素纸处理这个问题,但后者提前选择了另外一个解法,让她省去了这方面的功夫。
但这只是麻烦之一。
最麻烦的是破劫后带来的劫气反噬。
以怀素纸现在的破劫方式,这种反噬已经被降到最轻,但不代表没有,因为她必须要以诛仙剑意,在那位国师的身上留下相应的烙印。
届时,劫气必然会应声而来,与她纠缠到底。
这只是劫气方面的麻烦。
怀素纸想要杀人,还要面对相应的被劫气所腐化的万劫门弟子,乃至于劫气捏造出来的历史上的那些大人物的虚假身影
除非她能无视劫气的制衡,肆意动用自身境界,才能连过九道宫门,直入皇城最深处,完成当年那位道门之主都做不到的壮举。
怀素纸做不到这些。
故而她此刻坐在一辆马车里。
这辆马车来自于一位权臣的府邸,受到邀请入宫,但不是面圣,也不是与某位公主或者娘娘见面,而是听佛。
准确地说,是听元垢寺当代住持讲解佛经。
前皇朝的统治末期,是禅宗有史以来最为鼎盛的时代,烟雨之中不止四百八十寺,正是因为其时的元垢寺住持愿意频繁行走人间,不断宣佛讲经。
当朝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是默许,乃至是赞扬,臣子们自然不会唱反调,乐于听佛。
为了与禅宗的高僧们打好关系,许多权臣会让家人听佛,乃至是借这个场合,暗中完成一些利益的交换。
禅宗的僧人们对此心知肚明但不予反对,甚至愿意成为中间人,促成交易的发生。
在这个大前提下,再考虑到那位国师大人本就是其时的当世最强者,皇城侍卫对前往崇圣寺的车辆的检查自然放松了不少。
怀素纸在接连数日观察后,所敲定下来的这辆马车,更是属于‘礼佛’最为虔诚的那位权臣。
至于她为什么能登上这辆马车。
原因很简单。
这辆马车平日里坐着一位姑娘家,怀素纸对她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心甘情愿等待着,随时带她进入崇圣寺。
那几句话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比如以色诱人,以剑逼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怀素纸认识这位姑娘,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是的,这位姑娘就是当年她在北境以北深处,死后荒原里遇到的那位与王侯厮守的将军。
当你清楚知晓一个人的未来命运,想要说服这个人,再是容易不过。
马车里,怀素纸闭目养神。
一位姑娘坐在她的对面,长相并不英气,看上去有些凄苦柔弱。
截然相反的是,这姑娘的声音很是坚定,听着甚至有种强硬的感觉。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会死无全尸,在漫长夜色中艰难活着,于数千年后看到希望,然后死于希望之下。”
“这就是我的结局?”
“是的,但你最终和你喜欢的人死在了一起,耳鬓厮磨。”
“那就是值得的。”
随着对话的结束,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也结束了,进入位于皇宫深处的崇圣寺。
怀素纸透过车帘往外望去,只见星光落在明黄色的琉璃上,反射出极具富贵意味的光线。
讲经殿内灯火通明,为佛像镀上了一层金身。
元垢寺住持的夜讲还未开始,已有数十名僧人提前到场,陪在前来听讲的人们的身边,声音浅浅地说着话,叙旧。
怀素纸看着这一幕画面,没从这那些庄严的佛像上,感受到半点该有的高妙气息,只觉得格外市侩。
一位僧人靠近马车。
那姑娘下车应付,与其寒暄,不时有笑声传来。
怀素纸则是留在马车里,浑身气息不显,与凡人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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