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宋辞笑容依旧,不是气极反笑,是很纯粹的感慨。
然后他说了很长一段话。
“当年你与陆元景并列登天第三的时候,我便想要与你一战,奈何其时暮色在前,断绝了我对你的念想,而东安寺中你的风采更是教人心折,让我难有战意。”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是喜欢你的,我本以为自己能超然,但三年前在神都见到万人之前的你后,却发现自己还是沦为庸俗。”
“庸俗也没什么不好的,奈何我偏不能庸俗。”
“你我的胜负,理应在初见的那年分出,而不是如今,更不该以这种方式分出。”
他的视线穿过秋雨织出的细帘,落在百丈外怀素纸的衣袂上,微微失神,声音里满是怅然。
然后他收起笑容,眉眼间只剩下绝对的专注,神情漠然地无声说道:“师命难违。”
这四个字无人能听到。
唯有怀素纸见到。
她忽然想起当年众人商讨如何对付暮色时,长生宗曾唤来百余位寻常宗门弟子,在宴席上被她以一声剑鸣尽数败之。
她在那场议事的最后询问过宋辞,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得到的似乎也是这么一个答案?
——师命难违。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四个字,说道:“我理解,但还是觉得无趣。”
说完这句话,怀素纸伸出左手,至雨中轻轻一弹。
一粒雨珠恰好落在她的指尖之前,与那股力量相遇,即将结束的短暂一生于此刻被改变,绽放出极其耀眼的色彩。
这不仅是以雨为剑的手段。
随着那一粒雨珠的改变,漫天阴雨瞬间静止下来,旋即化作一道茫茫大江,向那头汹涌冲击而去。
神都中,这次道盟凝聚给予人们观看的光幕,没有因此而模糊,反而清楚到了极点。
人们看着这席天卷地般的剑势,一时间竟忘了怒斥道盟先前给予的那些不清晰画面,心神尽数沉浸在其中。
这一剑着实太强,怀素纸于静室中闭关三年,虽不能破境至化神,但毫无疑问在战力之上更上了一层楼,展现出元婴巅峰所不该拥有的强大。
宋辞身在那铺天盖地如浪潮而来的雨剑前,对此感受的更加清楚,于是神色更加凝重。
他早在进入旧都城之前,就清楚这阴雨中存在的诸多古怪,确定这阴雨无处不在的世界,想要以道法借取天地万物之力,是颇为艰难的一件事。
然而……怀素纸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不过一弹指间。
“真是恐怖如斯啊。”
在满天阴雨如剑落下的前一刻,宋辞这般感慨说道,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退后,为的是更进一步。
有人从后面走来,身穿一件灰袍,衣袖尤为宽敞,其气息凝聚坚固有如一块顽石,任风吹雨打再多年也不能动。
是无归山的当代大师兄,都华藏。
没有任何犹豫,他出手一刻即是无归山的不传道法——抱景。
这门道法怀素纸曾在嵇溥心处见过,其声势浩荡无比,就连她借谢真人残雷施展出的上清神霄剑也能抵抗一二。
更重要的是,抱景之法亦是借天地之力而成,与怀素纸以雨为剑的手段,存在着最为直接的冲突。
果不其然,原本有席天盖地之势的阴雨骤然一滞,无数雨珠停下前进的步伐,开始不断颤抖了起来。
落在神都中人看来,就像是一张布置在天地之间的珠帘,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拉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散。
这只是一个开始。
长街旁,一处不起眼的屋檐下。
有位来自玄天观的道姑取出命盘,以街巷为基,借房屋为凭,开始布阵。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轻响。
下一刻,满天雨珠再也承受不住怀素纸的剑势与都华藏的抱景之力,骤然崩裂炸碎开来。
啪啪啪啪啪!无数道如同细微天雷炸裂的声音,出现在长街之上,声势瞬间浩荡。
哪怕是隔着一层光幕观战,不得全部真实,被道法传至神都的轻微余响,依旧教不少境界低微的修行者心神震荡,无法再观看下去。
伴随着满天雨珠的破碎,有大雾升起。
雾中有人抱剑而来,朗声说道:“太虚剑派陈安歌,请怀姑娘赐教。”
怀素纸不曾收伞,静静感受着那道阵法的形成,没有说话。
在她的感知中,在天光不至的地方还有三道气息的存在,不出意外就是道盟巡天司的三位年轻强者,而宋辞则是在等待决定胜负的那一瞬间。
陈安歌对此并无意见。
都华藏却不一样,他看着被油纸伞遮去半边脸,只能看见唇角的怀素纸,面无表情说道:“今日就是你不败传说的结束。”
听着这话,屋檐下的道姑抬头看了此人一眼,不喜的很明显。
像这样的话,在所有擅长天机术算的修行者看来,都是不吉利到极点的。
但想到都华藏开口的理由,道姑最终还是沉默。
怀素纸自然也不会开口。
都华藏不在乎,看着她继续说道:“嵇溥心是我的师叔,他不是你杀的,但无疑是因你而死,这是我必须要和你算的账。”
怀素纸还是不说话。
得不到任何反馈,再如何热情的人,都很难把对话继续下去,尤其是这样的紧张场合。
陈安歌向前走了一步,不再抱剑在怀。
当这一步真实落下,玄天观道姑所布阵法倏然启动,不留半点余地,出手便是竭尽全力!
阵意流转间,有霜迹浮现于地面,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最终形成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圆。
都华藏闭上双眼,再次动用抱景之法,脸色瞬间苍白,看着怀素纸的眼神却越发炙热。
所谓抱景,即是与天地相合而共存一息,以抵外物侵。
但这门道法绝非只能用来防守,亦能阻断天地灵气的流转,以此为攻势。
天地灵气化作狂风,仿佛出笼野兽一般,向阵法之外的世界疯狂涌去,连再次落下的雨珠都一并卷走,然后……
一幕难以想象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阵狂风竟是去到阵法外的边缘,便停下了脚步,再以阵法的边界为道,不断往复循环,化作一道冰龙卷风!
难以计量的灵气就此被注入阵法之中,令阵法的强度不断攀升,直至崩解的边缘才是停止。
身在阵中,怀素纸的衣袂不曾泛起霜迹,但已然感受到那道彻骨的寒意。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开口了。
“还算有些意思。”
话音落下,长街上的八大宗的年轻强者乃至于神都中观战的人们,都不由错愕了。
陈安歌大笑出声,看着怀素纸赞道:“那这当然没你有意思!”
一声清鸣,有剑出鞘!
一道连神识都难以捕捉到的剑光,于大笑声中破空而去,突然到了极点。
哪怕是双方明确进入了战斗,这一剑也飞出了一种偷袭的意味,故而强大。
然而就是这么强大的一剑,却没有带来任何的动静。
不知何时,怀素纸再次向伞外伸出了左手。
她的食指与中指微微分开,平静而坚定地夹住了这近乎偷袭的剑光,没有任何的偏差。
她的手很美,指节细长,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注)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那道飞剑的剑身瞬间颤抖了起来,仿佛在承受难以承受的重压。
这是何等境界?
看到这一幕,人们回想起三年前怀素纸也是这般,把万器谱上位列第十二的九陵握在手中,不过是受了轻伤。
陈安歌固然是太虚剑派的当代大师兄,但他所持飞剑又怎可能比得上林晚霜的九陵?
他的心神与飞剑相连,遭此重压,有血水自唇角溢出。
怀素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道心微转,念头微动。
云载酒倏然出现,落在她的身后。
几乎是同一刻,一位巡天司的黑衣道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以手中道剑悍然刺落。
砰的一声轻响。
怀素纸随手丢掉那道飞剑,转身握住云载酒,直接把剑身砸在那黑衣道人的身上。
长街之上,阵法之内,忽然安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在这片安静当中,那位黑衣道人凭借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直接‘退’入了樯橹之中,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不知要退出几许远,更不知生死如何。
刹那后,轰隆如雷的声音才是响起。
无数亭台楼阁随之分崩析离,沿途有烟尘大作,就连阵法之外的绵延阴雨都无法扑灭。
漫天烟尘中,怀素纸望向那位玄天观的道姑。
对视瞬间,烟尘中有霜迹泛起,竟是变成了无数锋利的事物,向怀素纸周身上下袭来。
这一击随心而动,随意而行,毫无疑问是心血来潮的一击。
这往往也是最难防备的。
云载酒再如何厚重,如一块红布可以遮掩天空,也无挡住这无孔不入的一击。
烟尘落下。
再也无人能看到其中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尘即将落尽时,怀素纸从中走出。
她神情淡然,随手抛掉手中已然破烂的油纸伞。
云载酒悬停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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