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怀素纸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一眼,就像是觉得自己多给一个眼神都是在自我糟蹋。
她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说道:“我本以为在秋天才能见到你,没想到今日你就来了。”
南离见她不愿深谈,顿感无趣地向后靠去,把自己埋在了水面之下。
她的声音自水下冒出,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在看到你的信后,我偷袭了我师妹,这样子出来的。”
听完这句话,怀素纸彻底沉默了。
与南离相比起来,她着实没有什么魔道妖女的风范可言,有愧于自己的身份。
这是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
怀素纸不再去想这些,转而问道:“这门婚事是意外?”
“至少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
南离漫不经心说道:“但我已经答应了,那个司白晓是一个废人,这门婚事再合适不过。”
怀素纸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但她可以肯定自己要是南离,必然会选择逃婚。
说话间,南离从水中站了起来。
数十道细微的水流,从她的身上如枯水时节的瀑布洒落,在夕阳的映照下,别样美丽。
她随手挽起六年不曾修剪的及腰长发,重新坐了下来,问道:“听说司白晓就是你废的?”
怀素纸说道:“不是。”
“既然如此,那这就是掌门的算计了。”
南离轻声说着,眉眼间的惬意换做一片淡漠,说道:“掌门没有别的交代了吗?”
怀素纸根本没有看她,说道:“如果九山是叛徒,那就杀死他,其他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南离微微蹙眉,显然也觉得这件事太过棘手。
“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怀素纸看了她一眼,说道:“师尊只让我问你三句话,第一句你先前已经回答了,第二句是你要离开长歌门吗?”
南离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有趣,不想离开。”
不等怀素纸开口,她直接问道:“前两问分别是过去和现在,第三问是未来?”
怀素纸说道:“嗯。”
“那让我猜一下,这一问问的应该不是忠诚,掌门没有那么俗气,那该是……”
南离沉吟片刻后,忽然长叹了一声,有些恼火说道:“猜不出来。”
怀素纸说道:“是你将会永无归途,无所谓吗?”
话音落下,小院一片安静。
在无声的沉默中,夕阳沉入山的那头,夜色就此来临。
南离抬起头,望向今夜的繁星,眉眼间的情绪都已经消散,无论漠然还是嘲弄。
她答非所问说道:“连掌门都没有信心能战胜道盟吗?”
怀素纸没有接话。
当时的她听到这句话后,不曾问过江半夏的想法,因为那注定是悲凉的。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洗完了。”
南离起身,离开木桶拿起崭新的毛巾,仔细擦过自己的身子,穿上不太合适的衣裳。
“九山是叛徒。”
她忽然说道:“在浮仓山之乱后的这几年当中,我和长歌门的人聊过很多次,可以确定这是事实。”
怀素纸看着她说道:“具体一些。”
南离说道:“九山真正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掌门真人,他之所以要挟持我作为鼎炉,事实上是为了惊动长歌门。”
怀素纸思考片刻,问道:“九山想要将师尊作为自己的鼎炉?”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突破到大乘,否则终生无望。”
南离神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嘲弄,说道:“至于九山为何敢确定掌门会在浮仓山,当然是因为你。”
怀素纸很清楚,这件事和自己并无关系,因为那时候的她才刚到东安寺。
但她也能理解南离和九山的想法。
在这两人眼中看来,暮色再如何天纵奇才,当时的境界归根到底还是太低。
为了确定暮色不会夭折,元始魔主必然会守在一旁——起码最开始的时候理应如此。
那个年头恰逢浮仓山辩难再开,山上几乎迎来了所有正道的天才,暮色必然对此产生兴趣,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极高。
更关键的是,浮仓山辩难上不会有大乘坐镇,因为距离最近的两位大乘分别是陆南宗,以及长歌门的太上长老。
前者在学宫深处枯坐数十年,专心研究着不为世人所知的学问,而后者则是大限将至,轻易不可能出关。
如此一来,暮色在元始魔主的照看之下,再无性命之忧。
而九山做的则是打草惊蛇,以南离迫使长歌门的太上长老出关,寄希望于元始魔主与其两败俱伤,再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双修治伤的请求。
整件事情十分简单,存在一定的可行性,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因为长歌门的太上长老并没有出关。
这是九山的想法。
那元始魔主又在想什么呢?
怀素纸想着那封已经被江半夏亲口证实,有着一定程度漂亮修饰的信,知道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原因。
“说起来,不过是短短六年时间,你为什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南离来到怀素纸身旁,俯身打量着自己这位师姐,声音里满是好奇:“不管眉眼还是性情。”
怀素纸微微蹙眉,似乎是不习惯被谢清和以外的人,靠的如此之近。
南离笑了起来,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其实我先前说要杀你,你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毕竟你当时也算是饶了我一命,理应觉得我恩将仇报。”
怀素纸安静了会儿,若有所思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她这时候听到的两句话,都是很没道理的,因为她直到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南离一面。
南离对她却有种不只是闻名的熟悉感。
怀素纸想着这些,说道:“既然确定了九山是叛徒,那这件事也该结束了。”
听着这话,南离当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大惊失色问道:“这就要结束?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些年里,我每一天都得温柔贤淑,时时刻刻都要在那里故作清高,一天到晚都得穿白色的裙子,笑不能放肆,说话得要温柔,还必须要像什么扶风细柳一样!”
她越说越是恼火,忍不住骂道:“你给我说,这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小院里回荡着她的声音,久久不能绝。
怀素纸有些没听懂,主要是不懂南离为何忽然骂了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
“我好不容易在长歌门带起风潮,把一堆小姑娘骗去打牌打麻将,结果后来她们都不和我玩了,我想打个麻将都凑不齐人,你说我气不气?”
“为什么凑不齐人?”
“我赢的比较多,她们都赢不了我,干脆就不和我玩了,这是哪来的道理?”
“赢?”
“出千也是赢的一种方法。”
南离理所当然说道,脸上找不出半点羞耻的意味。
怀素纸有些看不过去,然后想到自己与那三位少女打麻将的时候也出了千,便不说话了。
南离也不想谈了,看着已经到来的夜色,有些生硬地说道:“一起出去吃东西?”
怀素纸对此没有兴趣,转身回到那张竹椅坐下,借星光继续修行。
南离也不在意被拒绝的事情,就此离开了小院。
然而就在两刻钟后,她就重新回到了小院,往灶房里径直走去。
这座小院是那位老掌柜精心布置的,灶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
不过片刻,怀素纸就听到了起火的声音,还有菜刀与砧板碰撞时的微响……
她难得意外,没想到南离竟真的懂得煮饭做菜,飘来的味道还算不错。
哪有修行者会惦记这些的?
南离确实不是寻常人。
怀素纸敛去思绪,继续闭目观想修行。
在屋内,南离把自己认真做好的菜端出来,放满了整整一桌。
她已经六年没吃过饭,食欲自然很好。
但她的吃相依旧很不错,没有那种风卷残云的气象,这是身在长歌门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
即便如此,她吃的依旧相当之快,桌上很快就堆满了各种骨头。
饭后理应是闲聊,南离为自己泡了一壶茶,端到怀素纸的身旁坐下。
今夜无云,月色浩荡。
微风吹去盛夏日间的浮躁,留下难得的惬意。
“再过些天吧,在秋天到来前。”
南离忽然说道:“我再和你去杀九山。”
怀素纸微微摇头,说道:“先前我没有说清楚,杀九山并不需要你。”
“啊?你不需要我?”
南离眨了眨眼,神情很是错愕,想起自己不久前那些分外坦白的话,便是以她的脸皮都尴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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