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49章

作者:月鸦

  她只会停在原地,停在原点。

  仿佛是为了追寻发展的现实,追逐逝去之物,她借着想要修琴的由头,乘上了一艘崭新的大船,提前出海,准备前往雅典。

  在高价买的,有两名女佣人的房间里,安·菲文看着船在陌生的波涛中摇摇晃晃,思考起自己前进不了的人生。

  如果……如果那位……自己朝思暮想的吟游诗人……也在不经意间衰老、死去……就像这把琴呢?那时,自己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呢?

  这个问题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恐慌,令她难以入睡。

  甚至这大海,本该凶残的玩弄漂浮其上的木头玩具,却一反常态的沉静,不知何故,这没由来的令安·菲文感到恐惧。

  一切都会前进,但我呢?

  一切都会逝去,但我呢?

  ……

  抵达雅典的旅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这艘船的船长,是一位经常往来于莱斯波斯岛的本地人,萨福对于他来讲,就是从小听到大的传说,岛人文明的骄傲。而对于这位银发的、来自罗马、不会长大的萨福学生,船长也当然知道。

  所以送她下船时,船长甚至用“感谢给旅程带来顺利与平和”之类的话语来送别了,然后立刻就被水手、大副、同行的商人、贵族询问原因,很快便一起端起酒杯,去聊那些关于安·菲文的传说了。

  而后者并不关心这一切。

  安·菲文只是踏上了属于大地的旅行,去追逐日渐接近的约定。

  海港城市的口音混杂,甚至安·菲文听到了罗马的乡音,但循着声音望去,有的只是来来往往,她不知是哪里传来,甚至很快会怀疑这声音是否真的有过。

  但即便找到了故乡人,用故乡的话语交流,其结果也只是会被对方惊讶的说一句——

  “你就是那个被驱逐的人?”

  安·菲文叹着气,摇头从现实之中抽离心思,只是怀着对吟游诗人的思念,准备前往雅典的普尼克斯山,去参加那场自己一无所知的公民大会,在民众法庭的吵杂中——再与她重逢。

  吟游诗人曾让她带一束花来,她也没有忘却。

  可是,安·菲文不知道,当真的再相遇了,自己该说什么。

  该为损坏琴弦道歉?

  希望能追随她的旅行?

  赞美她那比女神还美的面容?

  或者是……不再害羞的……按照萨福老师、莱斯波斯岛的作风,直接……热烈的求爱?

  每向前踏出一步,她不善旅行的脚便会和心灵一起烦恼、忧愁。

  最后——她想好了答案。

  只可惜,在约定之日——她没有见到高易羽。

145·有些不同

  抵达雅典之后,安·菲文的行程倒是十分顺利。

  她来自莱斯波斯岛,是一名有清晰来路的人,这些,当地公民会议所给的旅行券可以有力证明。不光如此,因为介绍了诗人的身份,在雅典这种自认文明之地,一路上还受到了明显的优待……当然,和她那匹配身份的财力也有重大关系。

  约定之日还没到来,她并不急着去置办花朵,也对雅典的旅游并无兴趣。

  安·菲文在租了住所之后,便立刻打听起和音乐有关的种种,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方法,修复手里的琴弦。

  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困难。

  当她有一次为了打探消息,向一名乐器工匠,珍惜的亮出乐器之后,这种形制不同寻常的乐器,便在整个雅典的音乐行业里成了新话题。

  从那之后,各种各样的匠人、演奏者,便会主动前来拜访,因为这把琴的种种都有不合时代、不合传统,但却崭新而充满奇妙之处,其做工精湛又显然足够成熟。

  他们探讨着如何改进、创造新的乐器,而在安·菲文弹奏了一次他们的里拉琴,展示了一些未知手法之后,她的名头便非常响亮了,这给雅典的演奏者们,提供了许多想法。

  “我们的四音列和您的琴是两种律制,很难说哪种更合理,但您所说的一种声音支撑另一种声音……”

  “无论如何,纯粹的木头来扩大声音,其实并不如用龟壳……海龟,是神创造出来为了扩张声音的,这总是要遵循传统的。”

  “除了用手,您试过用另一根弦来演奏吗?呃……就是弯曲木头,将弦绑在上面,就像弓一样……那也是一种传统,我认为可以在您的琴上尝试一下……”

  “奇怪,您的琴似乎泡过水……但这很难被察觉。”

  虽然工艺复杂的羊肠弦没办法复现,但当地的演奏者用动物的毛发,编织成了一条类似的做代替,这并没有耗费安·菲文的财富,因为他们都想知道,这把琴如果没有破损,声音有多么丰富。

  最后——

  “您是要见一位……东方的吟游诗人?”

  “她想要您带一束花?哈哈。”

  “挑的地方很不错……因为那天的法庭议题是,是否同意要为一位有污点的老人举办葬礼。”

  安·菲文和他们倒是有不少共同的话题,作为其他城邦的诗人学徒,更是来自罗马这种异乡,她懂得文字,见识很广,尤其清楚诗歌常用的神话题材。

  而希腊的音乐,归根结底和其他大多数传统一样,都是先为神明服务的,所以从业人员总是有改来改去、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但被不同语言叫成不同名字的神话故事要分享。

  除了琴弦做的乐器,安·菲文还从他们这儿,得到了一种挖空内部的棍子,这也是一种乐器。

  只要注入气息,不同高度、宽度的空心棍子,便可以发出不同高低的声音,如果把它们捆在一起排列起来,便是一件完整的乐器了。

  当然——还有她知道的,那个“对的”东西。

  雅典的人当然知道,那也是他们的传统。

  他们会敲动鼓声,指引音乐。

  那种低沉的、含蓄的、不易被察觉的鼓点韵律,强烈的吸引了安·菲文。因为她知道,那是对的。

  于是,约定之日的前夕——

  为了感谢莱斯波斯的安·菲文,对希腊的音乐发展注入活力,演奏者、乐器匠人、神祷者、附庸风雅的贵族,还有萨福诗歌的仰慕者、以及一些含蓄的女性,都将自家庭院或盆中的花朵摘下,赠予了她。

  因为,她总是在说——那位东方来的吟游诗人。

  只有说到这个话题时,安·菲文才是活着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捧着这样的花束,一夜未眠的安·菲文,踏上了那条路。

  ……

  普尼克斯山的位置并不偏僻,也不是什么崇山峻岭,只是城邦外稍高的山丘,覆着初春的绿意。

  这山路也并非难行的苦旅,反而是一条热闹的路。

  每次举办大型的公民会议,自认、也是公认拥有权力的市民,便会穿戴整齐,拿着水壶与干粮去参加会议。

  而为了引导人民不迷失路径,执政者会按照传统,让这一路上都布有彩色装饰。久而久之,一条平坦的泥土路,便被一次次的公民会议踩了出来。

  公民们互助着,谈笑着,讨论着,他们都积极参与其中,因为这是他们的议会。

  唯独她——是不安的。

  她不关心会议会抉出怎样的答案,会影响多少人的生活,或是办不到任何事情,只是一堆人聚集说话。她只知道,在这一天……深爱之人,也会在。

  安·菲文想起了立下约定的第一天。

  自己幻想着约定之日的种种,祈求一年的时光能飞速消逝……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却和她曾经所想的一切都不同,心中充斥的只有茫然、不安。

  不知不觉,她抵达了比想象中更近的地方。

  石砖在山丘上搭建,构成了一个半圆建筑,一块坚实的石头平坦于中间,一位衣着考究、胡须卷曲的男人早已做好准备,显然那就是他的演讲台。

  人们陆陆续续随意的入座,或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参与进来,想凑热闹、或是相关者、雄辩者,便会在更靠近中心的地方,而大多数来消磨时间、找乐子的人,则安静坐在外围。

  “——我认为!无论生前是否违背了传统,律法的人,死后都应该体面的、拥有一个符合其身份的结局!”

  “他杀了人!”

  “若是普通的杀人者,我们也不必来此议论!他杀的是放高利贷的人。”

  “可那是借钱给他的人,不是他自己还不起吗?”

  “并不,他被哄骗着,与放贷者达成了高额的利息!因为偿还不了利息,被迫割走了赖以生存的店铺,所以才无法偿还本金!这一点,这个孩子可以证明!”

  一位孩子被他们喊了上来,那是一名见证者。

  放贷人和借贷人,当初立下拮据时,是按照乡下传统来的。

  也就是在路边找一名孩子,当着孩子的面,双方庄严的用口头宣布合约内容,然后各自出手打孩子一巴掌。

  因为孩子的记性很好,小时候发生的重要事情,基本都会记住。所以这种走在路上,突然被大人喊来打了巴掌的事情,会作为加强记忆,辅助记下合约内容,因此常被用来缔结合约时,做为见证者。

  安·菲文听不太清孩子在说什么,因为她的位置太靠外面。

  她也对内容不太关心,只是目光游走,想寻找到深深思念的她。

  那不可思议的黑色长发,那从未见过的着装打扮,还有不可能被掩盖的美貌……她……在哪里?安·菲文并没有找到。

  而议会进入了最高潮,人们群情激奋,大喊着放高利贷的人活该。

  他们证据确凿,有理有据,因为孩子宣称,立下合约时,放贷人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而借贷人是善人,打的轻。

  所有人都由此看了出来,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被骗的人被迫杀人,放高利贷的活该。

  于是会议很快由德高望重的人做出决断,并由公民一致通过,为杀人犯举行葬礼。同时,借此加强对借贷利息的管控,并告诉民众,要借钱了,就要认准对方是贵族阶级、有大量土地的那种,比如他自己。

  随着会议参与者的热烈氛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阶段,安·菲文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她知道,这里的一切,在此刻热烈之后,便会在太阳落山后冷漠下来。

  她则不同,连一时的热烈也不会拥有——只会一直如此寂寥。

  因为……吟游诗人,失约了。

  民众商讨着杀人犯的葬礼该在明天举行,而安·菲文捧着花束,合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

  河流、傍晚、民众。

  油芯的灯,被早早点亮,被高高举起。

  举灯的人穿着白色的布袍,一丝不染。他的身后,是抬着尸体的队列,和被收拾干净的尸体,比生前干净得多。

  举灯人引导着尸体的归路,而路的尽头,是一叶小舟。

  木刻的舟被人们牵着,里面放了稻草、贝壳、寄语……以及许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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