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00章

作者:月鸦

  只凭一眼,高易羽已经能见到管风琴的一部分了。直到此刻,她才渐渐对此产生实感,那些来自时空彼端的连续声音,也将在此地振动。

  高易羽有些心潮澎湃,但又有点落寞。

  然后——

  “我讨厌管风琴。”和她一起下车的嘉莉娜,在旁边表达出不悦。

  “……哦?”

  作为继承人,作为甲方大老板,这里的一切都立刻因她的到来而紧张,所有人都试图献媚或是表达敬意,但无一例外,都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问题。

  小公主黏着的女孩子是谁?

  但她们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有细声交谈。

  “因为管风琴是西洋乐器。”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是西洋美少女……”

  嘉莉娜有点脸红,吞吞吐吐的说道:“您……您是我们家族代代传承的最高神秘,您的画像被俄国最伟大的画家们用心描绘,您的魔力和伟力堪比神话,您影响了无数历史……但我真的不知道,您很现代……甚至会说‘美少女’这种词……”

  “这是一个精准的形容词。”

  “总之……我不喜欢西洋音乐和西洋乐器,它们被局限在物质层面。管风琴更是如此,乐器本该自由,但却被永远锁在建筑里,随一代代人的更迭而枯萎,音符永远无法在其他地方响起,我觉得它是非常悲哀的乐器。”

  这倒是,乐器成了扎根大地的不动产,和其他乐器都不同。

  但高易羽没觉得悲哀,她不想思考麻烦事,决定喜恶的因素其实很单纯。

  ——毕竟那张笑脸,正为它而雀跃。

  管风琴匠人不断确认图纸,告诉工人各种各样的记号,然后身强力壮的他们便将各种部件搬运进教堂。教堂里,设计师和建筑师彼此交谈,确认细节,像是拼乐高一样堆砌管风琴。

  玻璃匠人也在,它们娴静自由,正在预留的位置解决彩绘玻璃的事。但时不时,他们也会看一眼教堂里的忙碌,心想这么大的乐器,究竟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而来自过去时代的幽灵,沉默的坐在教堂一席上,犹如前来祈祷的信徒。

  期待融化了追思,喜悦则扬起她的嘴角,她眺望着管风琴,不错过组建的每一个时刻。

  只是,她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起伏,也许是在弹奏往昔的风?也许,是在预演要献给谁的第一曲。

101·预支未来

  教堂内,弥漫着一股建材混杂的味道。

  它们从木头与金属中传出,然后钻入石材为主基调的建筑缝隙,等待着风把自己带走。

  高易羽估算不出教堂内部有多大,和经常用来搞誓师大会的学校体育馆比的话,这里要小上也许一半还多的面积。

  几十张木椅,已经被整整齐齐摆放好,分列在道路两旁。

  ——坐起来很让人安心,约安妮丝大概也是这么认为。

  约安妮丝坐在第一排,最近的位置,可以不漏过任何细节的看工人们忙碌。

  高易羽则坐在她身后的位置,将手搭在前排的靠背上,只要约安妮丝稍稍侧身向后,她俩彼此的脸庞就能十分接近,很适合说悄悄话。

  月桂女神当然也来了,这位对知识充满好奇的贤者坐不住,而是整个教堂的乱窜,正在使用那种洞悉本质的力量,来探究管风琴的一切。

  嘉莉娜则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上,作为甲方,她在这里坐镇督工,正是施工进度的增益效果。

  “——听。”是约安妮丝的声音。

  听什么?

  高易羽疑惑了一瞬,可立刻明白了答案。

  是脚步声。

  几名工人扛着大型的音管,从外面走来。肩上的重量,使他们每一步都变得更沉重,比起平常要低上两个八度。这代表了,它能传递更为扎实的、深入的振动。

  那些整齐的脚步从中间的路经过,每一步,都在教堂里触发共鸣、反射。

  多么深沉的低音……高易羽惊讶的睁大了眼。

  如果去看演唱会,感受到音乐在现场扑面而来时,人所触发的情绪调动,最大的那部分,其实并不是被旋律的美妙,或是歌手的精湛嗓音所折服,而是非常单纯的——来自低音声部。

  因为它们并不起眼,低调而神秘,不细听根本听不到。

  可它们却会化作一种贯穿身体每个细胞的振动,无声的、高声的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如果低音声部的乐手水平很烂,乐器很烂,传达声音的器材很烂,或是场地的声学设计很烂,或者都很烂——那这种振动就无法调动情绪,那就注定是一场烂到透顶的现场表演了。

  可这里……在这座教堂……这低音是如此的扎实。

  “是座好教堂,声音能传到人心里去。”约安妮丝如此评价。

  “声学设计很牛……”高易羽则用现代的方式做出评价。

  在此之前,虽然经常攒钱去现场听演唱会,但那也只是相对于不感兴趣的人来讲的“经常”,更多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家和音响、耳机相伴。

  她很熟悉管风琴的理论知识,甚至有自信能直接上手弹点简单的曲子。

  可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用身体明白了,这无可争议的乐器之王,为何是乐器之王。

  因为整座教堂——都会是它的共鸣腔。

  高易羽咽了咽口水,为了平复心情。但好像没必要这么做,她不小心冒出来的一个想法,立刻就平复了她对于管风琴的那些磅礴感想。

  “约安妮丝。”

  高易羽戳了戳她的脖子,勾了勾食指,让她把耳朵递过来。

  在她有点点发红的耳边,高易羽小声问:“你们信耶稣基督的,是不是都耳背啊……”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共鸣腔太大了,管风琴整天发出复杂的声波嗡嗡嗡,你们都得在里头受着,而且是在小时候起就要去教堂听布道对吧?唱诗班的孩子更是从小到大,都要在教堂里跟管风琴伴奏来唱歌,成长阶段饱受了这么多摧残……岂不是耳朵很快就完犊子了?”

  “那个……”她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发痒的耳朵,解释道,“你看见那些木头小管子了吗?”

  “音管?”

  “不,那是金属啦……是指那边躺在地上的几十根小管子,上面有小球球的那种。”

  “哦,音栓。”

  约安妮丝很高兴她能说对这个词,立刻解释了起来:“我们能用音栓来控制管风琴的音量,实际上,最优秀的那种管风琴,可以发出与羽管键琴无异的细腻声音,音量也能很柔和。”

  “噢,所以平常练琴的时候,就用小音量模式……”

  “是的,基本上来讲是这样……但如果信徒多的时候,或者是到了节日、有大人物来访问、以及有讨厌的人在教堂里,我们就会用最大的音量来,以传达神的威严!他们嫌吵也只能乖乖听,嘿嘿。”

  “……那你岂不是也一样遭罪?”

  “那不一样,我肯定提前塞着耳朵嘛……”约安妮丝很得意,“我们比常人多听了很多神的威严,所以偶尔缺席一次,也不会被惩罚的。”

  这时,轻了一些的脚步声,踏出许多低音波段,在教堂里扩散开来。

  一边闲聊,她们一边张望,想看看是又运什么零件过来了。约安妮丝很自信,和管风琴打了几十年交道,没有她不认识的——呃……那是啥?

  “嗯?电路……”

  “……电、电路?”

  “还有电机?”

  凭外表看是这样,都是些印着德语的货,看起来扎实、精密、可靠。

  工人们把它们带到了教堂后面,甚至是最后面的位置。约安妮丝可以凭借工人们走的路,判断出那些部件要被用在何处。

  “那边应该是……鼓风机的位置。”

  “噢,那就是要安装电动鼓风机了。”

  这倒不奇怪了。

  管风琴的原理,实际上类似于排箫这种东西,非常简单。注入气体,管体发出共鸣声,即便是上课闲着没事干的学生,也基本都玩过吹笔帽,那是同样的原理。

  只不过,用作乐器的时候,就在管体上面扣个小口子、并采用不同的管体来控制声音。因此,注入气体就是乐器的第一步,可这么大的管风琴,必然不是用嘴去吹。

  “也就是说,现在不用雇工人来压鼓风机,而是……”

  “对,请电力小精灵。”高易羽甚至学会抢答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聊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期间,嘉莉娜三番五次的,想要坐到高易羽身边,跟她谈更多的事情,可作为伟大家族的继承人,她实际上非常繁忙。

  一位黑丝高跟鞋、金边眼镜、知性又强势、手拿文件夹和IPAD的成熟女秘书,总是会整出一大堆需要嘉莉娜处理和做决定的事情。

  高易羽听到过只言片语,无外乎就是——

  “要决定某个地区的教科书倾向,为了在未来兜售某个理念,而做潜移默化”。

  “通过智能电子产品,收集到了某个国家的大样本基础健康信息,以提前准备接下来的医药开发和停产”。

  “他们控制的某个政权,在该区域变得不太稳定,民意产生了大量反对情绪。因此他们将制造一位反政权领袖,并成立组织,将反对情绪集中起来,然后分裂内部,形成多个派系,让它们忙于内耗。”

  仔细想想,这些听起来很可能出问题的内容,如果要冤有头债有主,实际上甚至可以算在高易羽头上?幸好,除了德利多利,自己是最神秘,最幕后的那一位,也没人能发现这件事……

  她决定继续当个单纯的音乐人——就像约安妮丝那样。

  “你看!那个音管!”

  “怎么了?”

  “一定用了非常优质的铅!”

  “铅?”

  “对,这是古罗马那会儿,制造管风琴所延续的传统。但到了哈布斯堡的大人物们当家时,管风琴师发现把锡和铅一起烧,烧出来的糊糊才是最好的。”

  锡在音乐性质上的表现,接近银来着……应该是提供清亮、高亢、悦耳的那部分声音。而铅则是用来提供厚重的那部分声音吧?这两种金属的合金,成为了管风琴音色的两种基调。

  令约安妮丝开心的还有很多。

  “你看,Sesqui altera音栓,它能构筑出一组很特别的泛音共鸣音,它的调性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律制。”

  说完,约安妮丝的尾音上扬,用喉咙轻轻哼着那个音,又立刻哼了另一个,似乎想努力表达和弦,但听起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她没哼好。

  工人们繁忙不已,甚至没工夫关注看起来是自言自语的高易羽。

  逛了一上午的达芙涅,也回到了椅子上,坐在高易羽身边,很明显的疲态:“你俩都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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