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58章

　　至于他本人，有泥巴和沙堆就可以了，特地被带到主题公园儿童乐园，舔着冰淇淋咬着鸡块，玩的满面红光什么的，想都没想。

　　当年吃的最多的是红苕饭，一份薯条可以当成辣条，放置在那，隔三差五的叼上根砸吧砸吧。酷爱的缺胳膊少腿的变形金刚玩具，还是贪欲蒙住了心灵，恶向胆边生，从村主任家里捂进兜里，偷偷顺回来的。

　　“我小学的时候，爸爸因为处事方式不合群的原因，工作的很不顺利，由于收入问题，举家搬回了不那么拥挤忙碌的老家。”

　　内田真礼轻声说，两只腿轻轻摇晃。

　　“他经历过那个昙花一现的泡沫年代【注：指日本在19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产生，由土地和股票市场先发产生的经济过热现象】，总有公司开高薪招聘，却又总是缺人。因为那时候谁都心比天高，我爸也一样，但伴随经济崩塌，美梦破裂，他还是放弃了打拼，疲惫的回了乡下。”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住的房子更大了，我能分到独立的房间，每天也都可以见到慈祥的爷爷奶奶。道路宽阔，骑着单车上学回家，扑面的风都带着湿润的泥草气息，很好闻。”内田真礼又笑了笑，“麻烦的就是，镇上没有几家好玩的店，想看最新的电影，吃蛋糕喝咖啡，得跟同学约好，坐电车跨越十几个站才行。”

　　“听上去，真适合被生活弄得伤痕累累后，痊愈身心啊。朝迎日出，晚赏繁星的农家日子，我还挺向往的，而且日本种蔬菜收入也不低。”尹泽点头感慨。

　　“真的吗？乡下可是很无趣的哦。可没有青春靓丽的热裤女孩，没有夜店游戏厅，只有晒太阳遛狗逗猫的老人家，跟重复播放被时代淘汰的，街道组织的露天电影活动。一到晚上就寂静无声，不像这里霓虹如雨。”内田真礼说。

　　“挺好的。”尹泽还是说。

　　“这不过是大城市人的新鲜感发言罢了，真要你长久呆在那，会寂寞死的，甚至偶尔天然气有故障，修理时间长，不得已还要烧柴做饭呢。”内田真礼轻哼。

　　“不是正好？柴火灶炒出来的菜最香了，至于寂寞，难道乡下就不联网啊？”尹泽微笑，“实不相瞒我一直在等松冈请我去他老家做客，领略北国的雪之风光。”

　　“我那还是比北海道要暖和的。”

　　“如此，我也厚脸皮期待你的，管饭管吃住管出行游玩的邀请了。”尹泽弯腰提前道谢。

　　“行啊，到时候可别嫌路远偏僻，找借口不去啊。”内田真礼板起脸说。

　　“对远足玩乐，我向来是无所谓的。”

　　内田真礼轻哼一声，停顿了会，慢慢的说。

　　“其实那儿很好……最大的还是，始终都一成不变吧。我爸爸二十岁出去，四十岁回来，可这二十年里，家乡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什么也没有改变，楼房依旧，老店的曲子也依旧，门外的流浪花猫还是喜欢翻找垃圾堆。对爸爸那样心高，见过世界飞速发展的人来讲，后半生要交在这里，实在难熬。”

　　“他认识的人都越来越好，自己却灰溜溜的缩在老家打理农活，久而久之，就倍感不甘。到头来还是想回到臃肿的东京。”

　　“男人有事业心，不算坏事。”尹泽接话。

　　“但是失败了，欠上了亲戚的债。”

　　双方沉默了下。

　　“不用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在去年已经还清了。”内田真礼有些傻呼呼的一笑。

　　“那很好呀。”

　　“话说啊，泷泽君，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是一个人生活吧，在这座暧昧的都市里独自醒来和睡去，是要承受巨大的孤独的。”

　　内田真礼抬头盯着厢顶，仿佛看着更远的天空。

　　“这里每个细节都发达到近乎流水化，许许多多的规则条文埋在钢筋水泥中，一同支撑着东京。不要询问，不要交流，只需要默默戴上耳机，隔绝世界，按照流程和气氛去做。”

　　“在这个巨大的蛋壳里，大家就这样不知为何地遵守着那些规则，仿佛踏出一步就要世界毁灭似的，小心翼翼的工作，学习，休息。即使偶尔有人坚持不住，出现一些问题，也有极其周全的制度把这些小麻烦迅速处理，不留一丝痕迹。”

　　即使化了淡妆，女孩的脸上还留着疲色，黑眼圈没法很好的盖住。

　　“之前的日子，很辛苦吧。”尹泽轻声说。

　　“老家附近的一处开发区，其实建过一个游乐园，虽然很小却也有摩天轮。”内田真礼纤细的手指戳着玻璃，“我小时候去坐，转到最高处时，只觉得自己仿佛翱翔起来了。外面是薄暮下的红色山脉，平坦的大路，远方的地平线锋利的连成金黄的橘线，麦穗摇动，叶草飞舞。”

　　“一定很美。”尹泽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能望到林立交纵的城市建筑。

　　“小学毕业后，跟着老爸回到东京了，那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再坐一次摩天轮，但始终没有年幼时心灵触动的感觉。”内田真礼耸耸肩，“乡下来的土妹子……融入集体就已经很难了。”

　　“现在的内田，很时尚啊，去表参道当街拍达人也没问题。”

　　“高中的时候，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做过模特的。”内田真礼有些别扭的说，“也不知道我这样小眼睛塌鼻子的女孩有哪里好了。”

　　“真的？直接搜名字能看到吗？”尹泽闪电般掏出手机作势搜索。

　　“别别别别！很羞耻的！”女孩慌忙的阻止他。

　　“真可惜啊，那什么时候，你不害羞了，再给我看吧。”男孩哈哈一笑，又把手机放回去。

　　内田真礼看着那爽朗阳光的笑容，微微垂下眼眸，双手十指交缠纠葛在一起。

　　“你真的不一样了呢，自信了好多。甚至还考上了那么厉害的大学。我连考学的想法都没有，高中毕业就结束了学生的身份……东大是不是，有很多厉害的人，那儿的女孩子并不像我，都强大而富有个性吧？”

　　“学历只是学识的赠品，聪明的人，最多看待问题的方向会效率。大家还是一样的，会吐槽拉面煮的太硬，会熬夜追剧懒床不上课，会想方设法要到偶像的握手会门票。”

　　尹泽淡然朴素的说。

　　“再说了，追求知识的真谛，还不是为了你。”

　　“啊？”

　　“获得真理嘛。”尹泽咧嘴一笑。

　　女孩迟了一拍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暗指，脸颊有些红润，半恼的说，“真的不一样了，脑筋变得这么弯弯绕绕的。还有，我可比你大呢。”

　　“什么？感情你是学姐？”

　　“对啊。”

　　“可你又是我的后辈。”

　　“是啊。”

　　男人不自觉棘手的皱起眉头。

　　……年下前辈日高桑，年上后辈内田桑。

　　这，齐活了？

第四十八章 男人的矜持

　　等到电力故障修复完毕，摩天轮转回地面时，已经是18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工作人员们纷纷以沉重的，自我检讨表情九十度鞠躬向走出厢子的客人道歉，像是迎接总理下机般的隆重诚恳。

　　孤寡中年人中岛间司由于被挤到队伍末尾，压根没登上去，一直在下面干等着。

　　佐仓绫音和松冈祯丞则是后一步出来。不知为何松冈老哥像是刑满释放似得，冲出来就是大口深呼吸拥抱自由，就差一场大雨，不然直接复刻肖申克救赎的名场面了。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啊。”中岛前辈走过来安慰说。

　　“我还本来以为得抢修个把小时的。”尹泽开玩笑说。

　　“幸好没有。”松冈祯丞小声嘀咕。

　　他跟佐仓桑方才就是大眼瞪小眼，死一般的寂静环绕在两人之间，即便有心想破冰打破尴尬，但奈何冰层太厚，他这种小船撞上去直接沉没。

　　这么看来，某个池面男至少也是核动力能源的。完全比不了。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吗？”佐仓同学看向一旁狐疑，“兴致犹存的。”

　　“也没什么。”尹泽想了想。

　　之前有些话题，像是家庭这种，较为私人，内田肯对他说是信任，自然不方便当众提及。

　　“秘密。”内田真礼则是狡黠的眨了眨眼。

　　“？！”

　　佐仓同学显然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眉头紧皱正欲向某人施压，然而对方已经提前走位规避掉对象选取。

　　“中岛前辈，之后去哪儿呢？”尹泽三步并两步挪到老大身前问。

　　“我询问过了，故障还没有完全排除，游玩项目暂时要关闭。园内的餐馆缺电也不太方便。”中岛间司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这么不顺利……还想着别浪费，把优惠券清空呢。”

　　这话说的松冈祯丞也开始心痛起来，他作为一个仓促发现牛奶即将一天到保质期，都会选择大口灌完的24K纯勤俭人。现在要抛弃这一大堆过时不候的折扣票，真是心如刀割。

　　“也就是说，要换地方是吧？”佐仓同学旋即眉毛一挑。

　　“喔？你有预备计划吗？”尹泽闻言一愣，“就你？”

　　“这是什么口气？”

　　少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从这里驱车四公里，就是一间名为「Glass Abyss」的咖啡厅，后现代设计，多层次享受，奉行根据季节更换菜单主题的灵活营业方式。店主林芳忠义乃是2003年WBC决赛第四位得主，由他亲自冲煮的大师咖啡每天只售80份，不过其店的招牌Logo是我父亲做的，跟我也面熟，现在去应该也可以喝到。”

　　佐仓绫音扳起手指头如数家珍。

　　“不远处还有历时87年的老书屋，称得上城市记忆，留有芥川赏奖【注：日本为纪念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设立的顶级文学奖，一年颁发一届，第一届于1935年颁发】评委的书道作品，保管着家传的夏目漱石书信手稿一份。其余寻常丛书也是种类齐全，场地宽阔，可借读，可就地阅览，可与往来的爱好者探讨。不时有文学界的大手子露面。”

　　“另外这个时节，虔井公园里的染井吉野樱也算可看，那有许多卖艺人做街头表演，也有做路人像绘制的画师。租块餐布，买些小事，就是一场完美的踏青。”

　　“从那出来就是美食购物街，韩式，泰式，法式，中式……各种料理店应有尽有，哪怕不进店吃饭，沿途捧着小吃，逛逛纪念品店，在广场欣赏游散乐队们的表演，也能很充实。”

　　“那为什么我们最开始不把碰面的地方定在这几千米外呢？”尹泽不解。

　　“咳咳。”中岛间司老脸微红，“毕竟我是发起和组织人，还是前辈。哪能让事业还不稳定的你们自掏腰包玩耍？”

　　言下之意便是。

　　哦，太贵了。

　　“方便透露下消费水平吗？”尹泽压低声音问。

　　中岛间司嘴唇微动，又手指头比划，悄悄给出一个人均数字。

　　草，太贵了！

　　“怎么样？怎么样？这就去吗？我可以做向导哦。”佐仓同学仿佛找到了释放价值所在，兴冲冲的自荐，掏出手机就要定计程车的架势。

　　在场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不自觉的把手伸向了钱包所在之处。

　　紧接着开始假笑，开始互相推揉，开始支支吾吾，开始左顾而言他。

　　什么“意思到了就行”，“拉面才是日本饮食的集大成者”，“最近正在尝试低欲望生活中”，“对面包超人很感兴趣”之类的话，接连而出，空气里溢满了男性的悲哀心虚。

　　“诶？到底去不去嘛？”佐仓绫音跺脚催促。

　　“对啊，中岛桑，你说呢，快快决定吧？”

　　“唔，松冈君有什么想法吗？年轻人的意见很重要啊。”

　　“呃，泷泽君又是怎么想的？果然还是要朋友也觉得有意思，才好玩吧？”

　　“我觉得都可以啦，中岛桑敲定吧……”

　　“松冈君你还是要养成自我决断的习惯，想不想要大声说出来，不能看他人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