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550章

　　我的两次死亡，应该都会有人哭吧。时隔多年后，当他们再想起我时，会觉得因认识我而高兴吗，会笑吗。

　　“抱歉，和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冲田修二捏了捏头发，“结尾这段果然还是先跳过吧，明天拍别的部分，你觉得呢？”

　　“回去之后，再拍一场吧，就一场。”尹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误打误撞，但你的想法是对的。”

　　不用去演，何必来演。

　　时间会溜走，喜马拉雅山上也有贝壳化石。人，这只笨鸟，飞多远都会留在爱他的人的笑容里。

　　我们都是这只笨鸟。

　　我就是这只笨鸟。

　　我应该是这只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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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后的时间里，剧组进行今天的最后一场本番拍摄。

　　尹泽站在预定的位置上。

　　他没有唤出人生回廊。

　　只是用自己普普通通的记忆力在想那些翻都翻篇的，老黄历般的事情。

　　想起小学门口前那条每天往下掉树籽的泥路，想到曾经吵架的同桌。想起老家用柴火灶炒青椒肉丝习惯只放酱油不放豆瓣酱，想到拴在农家门旁，爱献殷勤讨卤鸡翅吃的土狗。也想到一场自己不能见到的，关于自己的葬礼。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没有答案，没有是非。

　　阳光在城市大楼的玻璃幕墙之间反射，白天愈来愈长了，尹泽抬手挡住阳光。

　　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马路和高架桥都显得很巨大。一只小灰狗蹲坐在路边，它的毛上沾着灰尘，走起路来，屁股和尾巴一摇一摇的。尹泽拿出那个他已经玩上手的相机，笑着咔嚓的给灰狗了一张。小狗听见声音半转过头，大眼睛里写着清澈的懵懂。

　　尹泽抬起脚步，轻盈的穿过街道。

　　微风迎面，轻抚双颊，风也有气息。

　　花季尚早未至，一枝纤细的枝丫从樱树的树干伸展出来，枝丫的末端开了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樱花。尹泽用指尖点了点，枝条婀娜轻垂，他拿起相机，摁下快门。

　　放学后的中学女生结伴而过，这个时间回家太早，去涉谷玩又太晚，女孩子的脸上充满纠结的意思。

　　有一堆小娃娃在玩家家酒，有的人拿木条装勇士，有的人拿纸做的玩具枪当牛仔，真可谓不同世界观的战力在对抗。

　　尹泽拿出吃煲仔饭的气势，如此邪魔气质令身怀多元宇宙之力的小孩儿们四散而逃。

　　望着小娃娃活泼欢快的背影，说不羡慕，那都是骗人的。

　　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渐渐浮上心头。

　　好在我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你们也都老了吧，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尹泽加快步伐，慢慢变成跑，奔跑，用劲的奔跑，感受迅速鼓动起来的心脏，感受喉间的干燥与温度。

　　头一次跑的这么用力。

　　卷卷蓬松的头发，透出十足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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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田修二默默从监视器的后面站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鼓掌。

　　水野长治远远看着那个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跑到一场大汗淋漓的人。

　　戛然而止的镜头。

　　戛然而止的男孩的一生。

　　他没有见到更多了，也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天才发挥。

　　但为什么，见到那个身影，心里会有一种酸楚的幸福感呢。

　　是不是阳光正对了眼睛，水野长治一阵无言，他抬手揉揉眼角，发现眼眶有些涩。

第一百零七章 杀青一号位

　　老资历的电影记者没过多久，就带着微笑离开了，他甚至都没有去和欣赏的男演员交谈两句。他也不去分析那段奔跑，没有分析的必要。在电影领域中，有些表演已经超出了技巧、技术的范畴——情景、故事、情绪、光阴，种种元素交织之下，有的表演已经升华，成为了人生中的某样东西，某种缩影，人们光是看着它，便不由自主的被触动，而后伤怀了。

　　有人将这些拂动起心胸涟漪的镜头称为“名场面”，有的则偏爱的称其为“经典”。

　　那道身影，如此与蔚蓝的天空相称，却又像要消失似的轻轻摇曳在通透眼瞳里，只留下让人怀念的阳光般的温暖味道。

　　青丝带赏，这是水野长治所在的“东京电影记者会”主办的电影奖项。

　　新锐男演员曾经获得第57届青丝带赏的最佳新人提名，没能切实获奖。水野长治当时略感遗憾，但也坚信，获奖只是时间问题。然而流星的速度岂能以常理量之——

　　今天这份长镜头，足以角逐日本电影四大赏之一的青丝带最佳男主角！

　　水野长治已经做出决定，他要为这部电影的评选出力，为世之介投票！将精彩的作品推广，传递作品魅力，正是他这位媒体人的本职工作。

　　冲田修二对着监视器的回放画面，默默擦拭眼角。

　　制片人姗姗来迟，在理清状况后，发出一声轻哼，立即停止了对男演员的维护，重新读档继续诋毁之路。人格切换了属于是。

　　本藏真纯在震动之余，心里又有一点空荡荡的。她感觉自己的妆造技术没能跟上这场神来之笔，她很抱歉，在以往的配合中没有能令主演发挥出全力。

　　下班之后，尹泽骑着摩托去市内溜了一圈，在半山处，倚靠着车身，拿着瓶水，静静欣赏夕阳的景致。年景虽云暮，霞光犹灿然。

　　手机振动，相亲相爱柏井系的群聊弹动起消息。

　　一张照片。

　　在余晖的重山叠峦前，相片里的两人被夕光烫得明亮耀眼，柏井一平戴着遮阳草帽，拄着锄头，满脸的扭扭捏捏，有点害羞的样子。他背后的剑琦京香，女侠客似的嘴里叼着根草，一只手把柏井一平拽着，另一只手拿手机在自拍。两张脸都快贴在一块了。

　　这场断续缘分的结果，已经不必多言了。

　　松冈祯丞抢先冒泡，啊啊啊啊的开始打字刷屏。

　　大西沙织连发泪目小表情。

　　佐仓绫音不停恭喜。

　　岛崎信长直接在问什么时候搞喜宴，他要来送红包。

　　几个人的小群，热火朝天。

　　尹泽看着手机，哈哈的笑出声音。他打心底里为他们感到开心、高兴。在日落的绚烂橘黄色之下，他倚靠车身的惬意身影，构成了一幅极美的剪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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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冈祯丞为这件事，乐了好几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唐突傻笑。他每回去事务所，遇到熟人，都要分享这则好消息。日笠阳子和中岛间司吃惊之余，也是阵阵感慨。

　　“柏井与剑琦……竟然是这样吗，我居然都没有发现迹象。”江田正男听闻后，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但仔细一想，他们是蛮般配的。哎，年纪增长后，生活里的好消息渐渐在变少，但这件绝对是好消息，看来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变好了。”

　　“诶，等会。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社内不许恋爱的规定，才离职的？”江田正男郑重其事的问。

　　“你是社长，你问我？”尹泽说。

　　事务所有规定，同社的声优之间不能谈恋爱，和经纪人也不行……经纪人会与麾下艺人发展恋爱喜剧的桥段大概只存在二次元游戏企划和轻小说里。毕竟这种事到最后，大概率都是葬送彼此的事业。声豚们所畅想的，先成为经纪人，再和人气声优处对象的计划，可行率其实非常之低。

　　与心怀不轨的经纪人共事，怎么能搞好配音工作呢？

　　但同社的经纪人和经纪人之间是可以的。

　　“要是哪天办席了，你提醒我一声，你替我转交一份红包。”江田正男怀念说，“他们夫妇二人帮了我许多啊，必须感谢。”

　　到你这怎么直接变夫妇了……尹泽汗颜。老板这种生物，总是习惯性的看很远。

　　“其实，还有个事情，我得咨询你。”江田正男忽然严肃，“松冈他好像和水濑祈关系很好的样子……呃？他们是友好营业？还是真的关系好？”

　　“依我个人的浅见，是后者。”尹泽也肃然的说。

　　“原来如此。”江田正男点了点头，抱起手来，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是时光荏苒啊，当年容易弄出放送事故的松冈，现在也成长了不少。”

　　“没关系的，现在他也偶尔会生产事故。”尹泽温情的补充。

　　“但是水濑祈有点走偶像路线呀，希望松冈能多为对方考虑，慎重一些吧。”江田正男说。

　　“有没有可能，还只是朋友。”尹泽挠头。心想老板就是老板，钱还没存，就在想取利息的事了，真是啥事都多提前想三年。

　　“嗯？你确定吗？”江田正男问。

　　“应，应该吧？”尹泽并不是很自信。毕竟上次海边之行，那两人在月下漫步的行为，可谈不上清白。

　　“嗐，他们曾经同一届取得最佳男声优与最佳女声优，如果真能成，倒也是业界的一桩佳话。”江田正男想了想。

　　“最佳声优啊，我也该快了吧。”尹泽有些期待。

　　“嗯，不出意外，你已经内定了。”江田正男说。当前版本的T0级人物，这还拿不到，会让别人怀疑声优赏的公正性的。思索之间，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和松冈什么时候打算更新公式照。你还好，变化不算太大，就是熟了几分，松冈嘛，懂的都懂……”

　　“他换我就换。”尹泽说。

　　“巧了，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江田正男额头隐隐浮现出道道黑线。

　　“这几部戏拍完，我想请个小假期，还请批准。”尹泽提出申请。

　　“当然没问题，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江田正男自无不可。

　　“OK，那我去忙了。我带点零食走，就当是小礼物，送给片场的同事们。”尹泽又申请。

　　“你就尽管拿，挑最贵的那种，千万别给我省钱。”江田正男鼓励。

　　尹泽昂首阔步的走了。

　　留下社长在原地思考。其实，他想问的，不止是松冈的人际关系。但最终是没能问出口。

　　不敢问，害怕台柱子也写离职信。

　　唉，世人只会羡慕社长左手T1，右手T0，睥睨业界，躺着挣钱。其实社长也是人，也会有压力，心中的苦闷向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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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音室。

　　精心制作的动画收录工作，已接近尾声。

　　茫然失措的一声叹息。

　　在穿梭的风声中，泷的头发轻轻的被扬起。汗滴倏忽间静止。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太阳不知何时已沉入云朵背后。世界的轮廓变得斑驳柔和。天空还很亮，而地上已被淡淡的影子完全包裹。粉红色的过渡光，溢满四周。

　　“——黄昏之时。”

　　“——黄昏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