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545章

　　尹泽迟疑。

　　死状更加符合物哀的美学吗？

　　浓眉大眼的冲田导演，也开始变得不是很友善了啊。

　　“还记不记得，当时电影节结束后，我说过什么。”冲田修二又说。

　　“当时，我们的电影拿了评委会大奖，就去开庆功会了，桌子上的酒相当润口。”尹泽皱起眉头回忆，“……具体说了什么，嘿嘿，大家都在尽兴，有点记不清了。”

　　“当时我遗憾的是，东京国际电影节没有设新人奖。”冲田修二的笑容柔和。

　　“何必在意这种事呢，评委会大奖我也有份，已经够了。”尹泽说，“新人奖，我有旬报的嘛。”

　　江田正男对这段话保持微笑，没说话。因为有点尴尬的是，某人作为时下最红的声优，还没拿过新人赏。当然，这话在当下的场合，是绝对不能开口说的。

　　“不说那些，这次我过来，就是邀请你加入我新筹备的电影。”冲田修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稳的坚持，“我着手这个剧本时，男主角的人选，我第一个便想到你。”

　　“我？”尹泽是真的有些惊讶，有点受宠若惊。

　　“是的，非你不可。”冲田修二说着转身，从背包里慢慢取出一沓用书夹定好的稿纸。

　　尹泽伸手接过。

　　封面写着标题：横道世之介。

第一百零二章 听风

　　在稿纸交接的当下，使用目力强化，眼神变好的社长捕捉到关键词。

　　“世之介？”江田正男不禁狠狠动容了。

　　“嗯？有什么问题吗？”尹泽见到领导的反应，有些奇怪。

　　“你念文学系的，不知道这个？”江田正男讶然反问，顺便心里在想别装单纯了。

　　“我确实不知道啊。”

　　“《好色一代男》这么出名的书，你说你不知道？”

　　“还请社长指教，细说内容。”尹泽仓促听到书名，眼神微动，因为这显然是很够劲的文学呀。

　　“内容？”江田正男似乎也被难到了，皱眉，“……内容就是主角天天逛花街柳巷啊，7岁就觉醒情话天赋，9岁偷看人家洗澡，11岁浪到60岁，结局是浪到失联。”

　　“纯度这么高？”尹泽惊了。什么叫11岁浪到60岁，难道作品全篇只讲了逛青楼？这么硬核？如此大作他身为东大文学修士竟然错过？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原作艺术价值很高的，反应了江户时代的生活，对日本近现代的文学、歌舞伎、浮世绘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呢。”江田正男肃然起来。

　　“社长这样如数家珍？”尹泽微微后仰，真不知到底谁才是专业生。

　　“咳咳，闲来无事读着玩的。”江田正男微笑。

　　“不过被这么一提醒，我懂了。”尹泽缓缓抚摸厚厚的稿纸，突兀怪笑两声，“想来，这部电影应当是相关改编罢，原来如此，导演是想令我再现江户时代的民俗与风情，自由的周旋于暖香中。唉，但帅哥就一定是现充，这不过是广大社会人士们的偏见，我可从没见过半夜2点的歌舞伎町，这个角色，对我真是充满了挑战啊！”

　　“不可！你万万不可接这部戏啊！”江田正男大惊失色。

　　“为什么？”尹泽不悦。

　　“原作者云游各地，亲身取材，终于悟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真谛……上次这书翻拍成电影，都是昭和36年的事了，引起很大争议！”江田正男急急忙忙说。

　　“唉，命也如是，只有草笠下，稍得些凉意。”尹泽不搭话，只是如诗人般念诵俳句，文艺精神散发，“袖中蜜橘传情、誓文上的朱印、小仓海岸的卖鱼女、京都纵情游乐、新町夜景，岛原晨曦，纸醉金迷……真是一场批判现实主义啊。如此精彩的古典高峰，不知以我浅薄的功力能否诠释得了？”

　　“哎呀，不可啊。”江田正男还在阻拦，“主角经历的情事可不是一两起而已啊，已经超出正常思维范畴了。”

　　“喔，看这架势，起码要拍个三部曲才能圆满？”尹泽邪魅一笑。

　　“放开胆子猜，三部曲也不够的，至少是部长期纪录片的量。”江田正男又说。

　　“我苦练演技多年，或许都是为了今天罢。”尹泽闭目，心中宫殿，永无天日的暗惧者扯破锁链，准备大战一场。

　　“你先听我说完，主角可不仅仅只是撩妹啊，他是男的也一样撩啊。”江田正男追击补充。

　　“我苦练声线多年，从来都是为了在声优之路上走得更远。”尹泽瞬间睁目，心中宫殿，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暗惧者吓得连忙把自己重新铐了起来，大气不敢出。

　　“登上大银幕，不过是美妙的误会，导演心意我领了，还请另寻人选吧。”尹泽此时拿稿纸的手都在抖，他承认先前说话有些大声。

　　“你们都误会了，这剧本和你们说的那个没有一点联系。”冲田修二这时才说，“只是恰好主角名字相同，但这不过是原作者的neta而已。原作是正经小说，柴田錬三郎赏得奖作，本屋大赏第三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尹泽慎重的翻开，快速看了一部分，旋即才摸着心口清爽一笑，“嗐，你不早说。”

　　“我见你们讨论文学的兴致十分高昂，一时间迟疑该不该插话。”冲田修二挠挠头。

　　“导演误会了，我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粹是社长在乱带节奏，让客人您瞧了乌龙。”尹泽不假思索的说。

　　“……”江田正男。

　　“所以这个剧本讲了什么呢？”尹泽说回正题。

　　“这倒是问到我了，因为都是许多生活相关的事，我很难几句概括。”冲田修二把身子靠在沙发上，“年轻人离家来到东京求学，他是个普通人，有一个让人发笑的名字，他很平凡，又因为不懂拒绝总做出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事。他在东京度过了一年……他的确在东京度过了一年。”

　　“听上去，和先前的《啄木鸟和雨》有些像？”尹泽说。

　　“感觉上是有一点，但不是一回事，你看过剧本就知道了。”冲田修二沉默了几秒，“你虽然出演的作品并不多，但每个角色都是不同类型，那些角色和你自身也相差很大。但是这个角色，这么说吧，我之所以想到你，认为非你不可……我觉得你就是这个角色。”

　　尹泽怔了怔。毕竟他有时都不太了解自己。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也让别人想了解自己变得困难了。所以导演的话，是出于欣赏，还是确有其事呢。

　　“我能看看相关资料吗。”江田正男问。

　　“当然可以。”冲田修二拿出其他文件。

　　社长首先看向的是制作方面。唔，日活公司啊……除了《你的名字》是动画，其余演的都是电视电影项目，这是和五大电影公司全合作了一遍呀。

　　当然，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因为圈内就这么几家公司，能碰一轮实属正常。

　　只是有些感慨，资源与运气是真的好。遥想当年，声优出道，也是老老实实跑龙套，几年积累下来才使得阿宅们爱不释手啊。而演员出道，真是气贯长虹。

　　“幸亏前几次成绩还不错，这次我能使用的资源也更多了。”冲田修二笑着说，“《啄木鸟和雨》的上映量太少啦，偶尔我也想大排片一次。”

　　“这个项目我投了。”江田正男坚定的点头。

　　“？”冲田修二。

　　“不是，嘴快了。应该是这个项目我同意了。”江田正男纠正，呃，好歹是五大，他就算想氪金，别人不一定愿意收，“好演员难得，好导演更是难得，接下来，导演要劳累了啊。”

　　“听听他的意见吧，万一他不感兴趣，或者没档期呢。”冲田修二说。

　　“有没有我还能不知道吗。”江田正男，自诩三代目经纪人，摆了摆手。

　　尹泽正在翻看剧本。

　　还真如导演所说，没什么值得挑出来强调的，因为都是平淡若水的情节，不过是描述一个小伙子的平凡生活而已。

　　开篇，年轻人站在车水马龙的新宿车站街头。

　　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打盹睡着了。芸芸众生，如鱼过江，谁又能为谁停留摆尾。然而不经意间，你我能为彼此驻足，此乃冥冥天意。

　　尹泽速看了一下，跳到了中篇部分，移动的眼光顿了一下。

　　在阿婆的葬礼上，年轻人问了这么一句话，也是很多人偶尔在心里想过的——当我死的时候，有人会为我哭吗？大家会记得我吗？

　　尹泽认真读了几秒，才掠过。

　　……

　　两小时后，冲田修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满意高兴的离开了。

　　“接下来要忙一阵子了啊。算上录完在即的《你的名字》，你还有两部片子要拍呢。”江田正男勉励说，“辗转多个片场，通勤的费用不必客气，尽管开票报账吧。”

　　“我大概是分身乏术了，报表什么的也不能兼顾着做，社长你要谨记经纪人的职责。好好干，做出表率，团队是不会忘记你的。”尹泽也同样勉励的拍拍社长肩膀。

　　“……”江田正男。

　　尹泽把剧本卷成棍子形状，塞进口袋里。也是准备回去了。下楼骑车，往超市走。正在挑青椒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我听健三说了，你试镜成功，嗯，非常好，趁此机会，好好传递文学工作者的浪漫。”大西川介的声音传出，“这部忙完，你也该把时间空出来做课题，筹备毕业事宜。”

　　“实不相瞒，今天又接了一部影片。”尹泽回答。

　　“嚯，真是受欢迎啊，啥电影啊，本子的质量怎么样？”大西川介抬杯喝茶。

　　“叫《横道世之介》。”尹泽说。

　　语速有点快，老院长听得不够清楚，但精准捕捉到了世之介，老人何等底蕴，将茶杯缓缓放下，眼神眯起来，“世什么介？什么之介？你小子是不是在背着我玩花的？”

　　“绝对没有呀。”尹泽才误会过一次，当然知道老院长在想什么，连忙说，“是横道世之介啊，正经小说。”

　　大西川介边听边立即在网络上搜索起来，稍微看了看，面上的阴影渐渐褪去，又恢复到和蔼的口气，“哈哈，上年纪了，耳朵不好使。”

　　“哼哼，您以为是什么？”尹泽故作不解。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一本古典文学名著了。”大西川介很是坦然，“既然都接了，那就好好工作，莫要占了茅坑又便秘，给人添麻烦。后面也先别接了，不然一部复一部，你啥时候能拿证书？”炀

　　……我本来就没想演那么多，完全是狗头人掀起的波澜，坑蒙拐骗给带进去的，狗头人如今跑路了不说，还隔空把蛛蛛女士钓走了。尹泽也是有些心情复杂，“放心吧，这就是最后一部了，以后都不会拍了。”

　　“诶，我可没强迫你直接息影啊，那倒不至于，往后的大好年华还长呢，我只是要你现在收收心。”大西川介说。

　　“不存在强迫，我也没那么渴望上大银幕，我的事多，我要把精力集中在配音、绘画、游戏和论文上面。”尹泽坚毅的说。

　　“论文怎么排最后一个？”大西川介微怒，“把它给我挪到绘画前面去！”

　　“我可以不玩游戏，但不能不画画。”尹泽理直气壮，真乃美学之道的虔诚信徒。

　　“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再怎么样，你送给我的那副肖像，我着实喜欢的紧。”大西川介起身活动了一下说，“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挂了吧，我要去买烤鸡了，要是迟到没排到，这笔账记你头上。”

　　通话结束。

　　尹泽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攥着青椒，天降一口锅到背上，唏嘘摇头。

　　买完菜出门，路过书店时，尹泽想去买一本原作看看，这一家还没有，特地又骑到另一家买。

　　回到家，把小说的塑封拆了，倚坐在窗边翻开。

　　‘背包里头装了高中的毕业纪念册、穿旧了的学校运动衫、从小用到大的台式闹钟。年轻人一开始并没打算把这些东西从九州的老家带出来，但今天早上出发之际，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便急急忙忙把它们通通塞进背包里。’

　　作为事务所零食区的常客，尹泽今天的小手不干净，顺了一包薯片回来，他一边咔嚓咔嚓一边翻书。

　　新一届的声优赏，一天天的在接近。

　　“泷泽悟预定主演赏”算是一部分人的共识了，近乎没有悬念，这个奖来的有点迟，但终归是来了。这个在当年觉得还很遥远的心愿，要实现啦。

　　‘新宿Alta偌大的电子广告牌映入眼帘，回首触目所及，全是摩天大楼，到处都有台阶通往地下楼层。人潮汹涌，年轻人一脸稀奇的表情，不停东张西望，以至于没有半点要动脚前进的迹象。’

　　晚风和树叶在谈心，发出一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细微声响。

　　尹泽在窗边听风。